罗汉床下首东西相对的是两组小巧的藤心座椅,也铺着水蓝色同花样的坐垫,椅前有脚踏,椅边有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屋角与门窗之间的香几上摆放悬崖式的山石盆景。高大的落地博古架与书橱成为客厅东西两侧的屏障,重重叠叠,虚虚实实,让人看不真切。
“这便是那个女人曾经住过的地方。”福贵人看到木隔后面人影闪烁,立即收回了思绪,还未等东珠开口,便热络地说道:“昭妃姐姐,你可回来了。这宫里闷的实在无趣,乌兰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说着,便欲上前行礼。
东珠微微一愣,算上在慈宁宫里那次见面,两人不过数面之交,哪里熟悉至此?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面上却不能有丝毫流露,一面伸手将福贵人扶了,一面说道:“怎敢当?福贵人应当比东珠还大一岁,怎么敢以姐姐相称。”
“在宫里不讲年纪的,只讲位份。”乌兰笑了,“嬷嬷告诉我的。”
她爽朗的性子一时间让东珠心中敞亮不少。
“咦,姐姐的手!”乌兰瞪大眼睛盯着东珠包裹重重的手。
一时之间,东珠也不知该如何说。
昨夜之后便没有见过皇上,不知他究竟如何处置此事,也不知他想如何对外间宣布,所以自己是否该说,又该怎样说,她心里着实没底。不禁想到,此时自己这是对着福贵人,若是对着太皇太后,又该如何回话?
皇上还真是丢给自己一个道题。
“两位主子,请坐下再叙吧。”云姑姑年纪稍长,如今已过双十之际,做事自然老成。
经她提醒,东珠才淡淡一笑:“无妨,还不是骑马不小心摔了。”
说着,便与乌兰一同坐下。
自有宫人们捧上待客的茶点,乌兰捏起一块杏仁酥放在口中嚼了,待服侍的宫人们退出,方又说道:“姐姐真太不小心了,若是我在就好了,我们一起策马狂奔,该是何等的痛快。姐姐不会骑马吗?怎么还会摔了?而且居然是摔到了手?”
乌兰面上一派纯真,对于东珠的说法仿佛有些莫名。
东珠突然发现,乌兰那对神采奕奕的美目竟与太皇太后十分相似,看似纯净如水波澜不惊,而眼眶宽大衬着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游离之中精光微闪。
“姐姐的伤,好生奇怪?”乌兰眼中闪着笑意。
东珠也觉得难以自圆:“马跑惊了,我使劲拉着缰绳,所以伤了手。本无大碍,只是……随行的人太过小心,便让太医包了起来。”
乌兰目不转睛地盯着东珠,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太过小心的人,怕是皇上吧。定是皇上心疼姐姐,所以才让太医如此谨慎的。”
东珠心道,哪里是你想的这般。有心解释又恐越描越黑,便不想与她多说。毕竟她身份特殊,又不知今日之访来意如何,所以还要谨言。
乌兰吃完一块杏仁酥,又喝了半盏茶,环视室内的陈设,由衷地赞道:“姐姐好福气,咱们一同进宫,时日虽短,可是皇上对姐姐的用心,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不说别的,就说这承乾宫的舒适精巧在这后宫之中当是之最了。”
“不过是个住处罢了。”东珠随意应道。
“姐姐错了。在这宫里,吃穿用度特别是这居所关系可大了。样样皆不能小视,每一桩都连着荣宠与位阶。姐姐可知道,这宫里原先住的是哪位妃子吗?”乌兰目光如炬,直视着东珠。
东珠对上她的目光,心中满是疑惑,原本毫无交情的她此番来访究竟为何?她的目光中透着真挚与坦白,自己反倒不好闪烁其词再敷衍相对了,于是她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乌兰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一瞬间如同出征之士一般,“这里曾经是夺去先帝全部宠爱的皇贵妃董鄂氏乌云珠的寝宫。这个女人,身上流着汉人的血,是个地地道道的南蛮子。就是她夺去了先帝的宠爱,毁了我博尔济吉特氏两位皇后的幸福,更让后宫无数的女人红颜未老恩先绝。”
东珠非常惊诧,惊诧于乌兰竟然这样就将那桩宫廷秘闻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她竟然如此毫不掩饰自己对承乾宫、对乌云珠的痛恨。
“作为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我不是第一个入宫的,也必将不是最后一个。但是,我希望自己是最幸福的。”乌兰注视着东珠,“坦白说,我庆幸自己在这一代不是正宫嫡配。这样我就不用像我的姑祖母、姑母那样隐忍、委屈,我也可以像别的妃子那样取宠争宠。我应该痛恨那个女人,可是,今天来到这里,看到承乾宫中的陈设,我突然不恨了。我敬她。因为,她得到了。也许那一生,她对不起很多人。但是她对得起自己的心,她抓住了她的幸福。作为女人,她成功了。”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东珠问出心中所疑。
“因为……”乌兰笑了,“你是我的对手。”
东珠哭笑不得,她简直就要脱口而出,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想跟你抢皇帝了?我的心根本不在这里,哪里能和你对决呢?
“你别否认。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届的秀女当中,无疑你是最出色的。选赫舍里为后,自然有老祖宗的深谋远虑。但是她能否堪此大任暂且不说。单凭她在这个时候坐上了这个位子,就永远失去了得到皇上真心相待的机会。仁妃、贤贵人……还有那个妍姝,或者别的什么女人都不足惧。我只认你是我的对手。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博尔济吉特·乌兰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你明白吗?”
“原来,你是来下战书的。”东珠笑了,“乌兰,我喜欢你的坦白。可是,我不要我们做对手,我要我们做朋友。”
“为什么?”乌兰愣住了,“你哄我?”
东珠摇了摇头:“狭路相逢,你亮剑,我让路。你信吗?”
乌兰满眼疑惑。
东珠直视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这里是你的归宿,是你认定的,你可以为此披荆斩棘,而我,我只是个过客。”
说罢,她伸出自己缠满布帛的双手,目光中唯有期待。
乌兰拧眉思忖,良久之后,才握住了她的手。
慈宁宫延寿堂内,临窗大炕的炕桌上架着一个精巧的小炉子,那上面煮着的奶茶飘香四溢。屋里静静的,除了水声和徐徐的热气,没有半分的声响。
苏麻喇姑静立一旁,凝视着端坐炕上的孝庄,只见孝庄面色沉静仔细地看着一封密函,她无喜无悲的神情让室内气氛更显静寂。半晌之后,她才不声不响地用帕子垫着提起炉上的茶壶,将手中的密函丢进炉火之中,火焰瞬时吞没了纸张,嗞嗞两声过后又重归平静。
随将茶壶微倾,香浓的奶茶便缓缓注入碗中,随即再重新放回炉上。
“苏麻,你也过来尝尝。”孝庄示意,苏麻喇姑盘腿上炕,坐在孝庄的下首,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真香。”
“再香,也不是当初在科尔泌的毡帐里的味道。”孝庄仿佛陷入了回忆,“一早起来,混着草香,在袅袅炊烟中,喝上一碗奶茶,那才叫是香呢。”
“所以,格格喜欢煮茶,却不怎么喝。”苏麻喇姑面上是一如往昔的平静,只是她心中稍稍不安,每当孝庄遇到难题的时候,便会亲自煮茶。在煮茶、品茶的间隙让自己的思绪回到故里,在对故乡与往事的回忆中,找到答案。看来这一次的事情,还真是有些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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