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逛百货公司。这里面的商品,比村里、公社的供销社里的商品丰富多了,琳琅满目,简直看花了眼睛。楼下摆的是烟酒糖茶、文体用具、香皂洗衣粉之类。二楼是鞋帽、布匹、毛线。服务员是一色的年轻女子,个个穿了白褂子,黑发白脸,比村里的女子水灵多了。众人只是顺了柜台,挤挤挨挨,一路看去。最后只有一个人,咬牙花了五毛钱,买一盒象棋,这是一伙人进城买的唯一年货。
冬季天短,出得门来,已经看不见日头。众人交钱取出自行车,一路出城。路上高声议论着洗澡池子里的热水,杂烩菜里的肉片,理发员滑腻的手指,售货员的白脸。进一趟城的新奇、兴奋,要持续好几天。还逮机会,津津乐道的讲述给没有进城的人听。
日期:2019-11-16 08:55:51
文明亮 (上)
文明亮是一个人的绰号,此人本名叫刘明亮。
此人瘦高个子,留背头,鼻梁上架白框近视眼镜。是从刘庄走出去的大学毕业生。1962年从北京返回到刘庄老家,回来后就在队里参加劳动。原来的生活习惯一时难以改变,半口京腔,听起来很别扭。每逢下地,戴一顶麦秸草帽,长衣长裤,一双球鞋,里面还穿了袜子,手上戴一副白线手套。走在一群赤脚光背的人群中,很是扎眼。干起活来,腰也弯不下,腿也曲不成,戴了手套的嫩手攥不紧锄把。简直一个“四不象”。只是嘴皮子尚硬,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有人笑他这一身打扮干不了农活,他却说:“你们懂什么,我这叫文明生产!”众人觉得“文明生产”这个名词很新鲜,联系到他经常讲北京人如何“文明穿衣”、如何“文明说话”,文明不离口。有人笑说:“你简直就是个‘文明亮’”,众人大笑。此后,都改称他为“文明亮”,真名字倒少有人再叫起。他却也欣然接受。
没过多久,文明亮发现自己的这身打扮,的确不合时宜。一身厚制服,每天被汗水湿透,鞋袜上也难免粘了泥土,白手套更不是东西,戴了干活别扭不说,半天下来,白手套就成了灰手套。洗这一身“行头”,怕要用两桶水。几百米以外挑来的井水,连洗脸都得省着用,何况洗衣服?于是,文明亮下地也光起了脊梁,只穿一件松紧绳的大裤衩。光脚趿拉一双自制的拖鞋,是用一块胶皮剪成鞋底,上面用胶水粘了鞋襻。草帽戴破了,也没舍得花钱再买。白手套更没了影子。只是苦了那脊背,被烈日晒爆了皮,脱落了,再晒,几度下来,脊背上的肉皮也锻炼成了“铁甲”。浑身上下晒的黝黑,穿了大裤衩子,头上却仍是大背头、近视镜,有些不伦不类。
文明亮初回家乡时,自觉高人一等,最喜欢在人前高谈阔论,说话的内容,大多是讲以前在北京的经历或见闻。某年被哪个剧团请去导戏,某年被哪个单位请去教曲;今日与哪个名人吃饭,明日与哪个名人跳舞,君秋如何拍他的肩膀,葆玖如何跟他开玩笑,说的有板有眼,仿佛名人们都是他的哥们一般。别人听起来却是云山雾罩,猜不出他当年在北京究竟是做什么职业的。开始时人们多少有点心存敬畏,不好过于追问,到后来,大伙儿也都看出此人是个“嘴把式”,就有小青年,在一旁听出破绽,故意追问几句,让他下不来台。他略怔一怔,脸也不红,哼哈两声,接着说下去。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人再同他认真。当时人们晚上没有电灯电视,读书看报也少,能偶尔听听文明亮吹牛,逗大家个乐子也是好的。
文明亮却也乐于此道,田间地头逮住机会就说上一通。他还喜欢晚上串门。每天下工,吃过晚饭,擦一个澡,换上中山制服,穿上干净鞋袜,梳了背头,擦了眼镜,就摇摇摆摆踱出家门。他串门是有选择的,只串主人略有些文化的几户人家。到了人家里,自己找地方坐下,把旱烟笸箩拿到身边,卷一只喇叭筒抽上。嘴上就打开了“话匣子”。经常来了,主人也不再专门陪他,手脚不停的收拾家务,偶尔搭他一两句腔。文明亮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说到兴奋处,自得其乐的哈哈两声。口渴了,找来暖壶,倒一大碗开水,边喝边说。若是有孩子在旁好奇提问,那更是讲的不乐乎,指手划脚。
尽管如此,文明亮却从不在人前讲起他离婚的话题。
原来文明亮在老家有媳妇,还有一个几岁的儿子。文明亮在京城上班挣工资,媳妇与婆婆二人在老家参加劳动,也是村里人羡慕的幸福家庭。文明亮回乡前一年却与媳妇离了婚,那年文明亮30岁。据说他是在京城有了外遇,才提出与媳妇离婚的。媳妇起初不肯,先是哀求,后是吵骂,几经周折,无奈文明亮已经铁了心,最后还是离了婚。媳妇叫来外村的娘家人,把家具拉走大半,院里的东西厢房也拆了,砖瓦、木料、门窗统统拉回娘家,房基处留下几堵墙却没拆,故意留着寒碜他。文明亮倒不很在乎。媳妇的父亲在娘家村当支书,很有势力。据说离婚后,媳妇多次给文明亮的单位写信,揭发他。文明亮被遣返回乡,也可能受了揭发信的影响。
文明亮家尚剩三间正房,一明两暗。母亲住东间屋,外间是灶间。文明亮住了西间屋。把旧火炕拆了,盘一个单人床似的小炕,也不能烧火过烟。却按城市单人床的模式铺了毯子床单。地上仅一桌一凳,擦的倒是干干净净。
文明亮干农活始终别别扭扭,出不得大力气,技术也不大入门,尚不如一个强壮妇女劳力。好在乡亲们并不认真计较,出一天工,也给他记10分工。老母亲在家料理家务,农忙季节也出工。日子凑合着过了下来。
文明亮也有些真本事。拿来乐器,吹、拉、弹、唱,样样能来一气;拿来简谱,不用“叨来咪发”,直接就能唱出歌词。有的夏日晚间,几个喜欢摆弄乐器的年轻人,找到他家,凑在一起,演奏一番。高兴了,文明亮还能边拉胡琴边唱:“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听老臣细说根由……”,招来一群大人孩子看热闹。
文明亮也正因为有了这本事,后来引出一起尴尬事件,使得半生抬不起头来。
日期:2019-11-16 21:22:37
文明亮 (下)
这一年冬天,公社要求各村都成立“***思想宣传队”,排了节目在本村演出,过了年,还要到公社汇演。
刘庄以前没有办过戏班子,这次冷手抓热馒头,临时凑演出队伍,很是为难。支书突然想起了文明亮,就让他出头组织刘庄村的“***思想宣传队”。文明亮略谦逊了几句,也就答应下来。弄这个毕竟可以挣几个月的大队工,不必再下地受冻受累,还终于有了展示才能的机会。文明亮肩负重任,极为兴奋,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了,把办宣传队的事情细细筹划一番。
第二天,找来平时一起玩乐器的几个年轻人,商量此事,这几个人热情很高,极愿意参加,说好各人自带乐器;大队里还有四类分子游街用的锣鼓。乐器、乐手有了,下来就是物色演员。村里喜欢唱两口,也有些嗓子的人倒不算少。当时农村里娱乐活动贫乏 ,摆弄些简单乐器,信口唱唱梆子、京戏,成为不少人自得其乐的方式。只是这些人都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多数是看戏、听收音机学来一星半点。人少的时候,胡乱唱几口,当着众人却张不开嘴,更讲究不了节奏、韵味,与乐器伴奏也合不到一块。因此,村里人戏称这些人是“高粱地里的角儿”,意思是上不得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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