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灵帝坐在抬舆中,像一位得道高僧一样盘腿而坐,诵着经。他从早朝时,手中便捻着一串菩提佛珠,上朝时他一直念着经文,文武百官都看见了,可谁都没有上前指出他这一不妥当之处。
众所周知,敬灵帝后宫佳丽三千,却独宠甄氏,一入宫便被封为贵妃。且自从这位甄氏入宫之后,后宫之中,也没有再听到有哪位嫔妃怀上龙种。一时间朝野上下,皆称甄贵妃乃是唐时致安史之乱的杨贵妃转世,这等专宠,是天下大乱的征兆。钦天监在甄氏被封贵妃之时,便说封她为贵妃有亡国之兆,可敬灵帝却一意孤行,钦天监监正因诽谤贵妃,且屡教不改,被杖毙在宫门外。
因这宿时因缘,甄贵妃很快便怀上了龙种,可就在昨晚,甄贵妃早产,此时的她,妊娠仅有八个月。老人们都说,七活八不活的,更是叫人担忧。
太医院从昨晚就守在甄贵妃的空蝉院中照料着。
敬灵帝下了舆,直奔堂屋,宫女上茶。敬灵帝因为念经念得口干舌燥的缘故,端起来便大口饮下。一只黑猫跳到桌来,坐在敬灵帝肩膀上,爪子在敬灵帝的脖颈上来回磨蹭着,它的眼睛中竖着的瞳孔,像极了一柄利刃。伺候敬灵帝的老太监黄保想要将猫抱走,可他才一靠近它,那只猫的尾巴便竖起来,一个猛回头,盯着老太监,“喵!”叫了一声。
“它这样没大没小惯了,罢了。”敬灵帝摆手示意黄保不要靠近黑猫。
这只黑猫是甄贵妃的爱宠,也只听贵妃的话,也只有在贵妃面前时温顺乖巧的。对待旁人,总充斥着的敌意,伤人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甚至把宫女的眼睛从眼眶里挖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吃了,敬灵帝对它也是束手无策。
敬灵帝一面饮茶解渴一面听着众人言语,听得太医们束手无策,敬灵帝且来不及发怒斥责,便听得甄贵妃在卧房中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忙冲了过去,却被众宫人拦住,侍候他的老太监黄保不顾礼仪,挡住敬灵帝的去路。
“主子,女子产房阴晦,去不得!”
敬灵帝攥紧拳头,守在屋外,雪片落在他的发上身上,黑丝夹杂着白雪,他就在这一瞬,变得苍老了,可此时的他还不到而立之年。
他两腿一软,滑落坐在地上,凝望甄贵妃的卧房,眼神越来越远,遥望这不远的房间,他已经感受到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让忙碌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看到了光,婴儿的啼哭声在寒冬中,化为一丝暖化了冰的阳。少时,便看见接生的嬷嬷用大红锦袄包裹着一个容貌清秀,光彩不凡的皇子,紧紧抱在怀里,小心翼翼且又带着欢喜的笑跑向敬灵帝。
“恭喜圣上,贵妃娘娘产下一位小皇子。”众人跪地恭喜敬灵帝,可敬灵帝只是一瞥,冷漠地瞥了一眼那个刚出生的孩子,然后问:“贵妃娘娘,她可好?”
“都好,一切都好。”接生的嬷嬷大声地报喜讯。只因为这十几个时辰,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现在总算可以松懈下来。可唯独敬灵帝,他眼神依旧冷炙,微微皱着眉头。
似乎是小皇子的到来并未叫他欢喜起来,反而显得更加沉郁。
此时,贵妃房中,听见平日里伺候甄贵妃的六条嬷嬷大喊一声:“来人,出血了!出血了!救娘娘!太医!太医!!”
敬灵帝听到六条嬷嬷的喊声,忙站起身来,且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碴,黄保也没来得及拦住他,便瞧见敬灵帝冲进甄贵妃的屋中,还撞翻了一盆热气腾腾的腥臭难闻的血水,端水的宫女吓得跪地哭着请罪,可谁又顾得上去看她做错了什么?一旁好心的接生嬷嬷见敬灵帝并未在意到她,一把揪起小宫女来,低声严肃地命令道:“愣着干嘛?还不去把地板擦干净?”
小宫女也是吓得没了主见,听她这么一说便呆愣愣地照做了。事后敬灵帝自己只觉得胳膊肿痛,黄保见青了好大一片。敬灵帝也不记得是怎么受的伤,也不想叫人追究是谁的过错。
而此刻敬灵帝已经伏在甄贵妃床旁,抓住甄贵妃苍白的手。这才不过一日的光景,甄贵妃那艳色玉体,已经憔悴苍白得不成模样。甄贵妃奄奄一息,气若游丝,望着他,连一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敬灵帝凑近她的嘴唇依旧听不到她的微微颤动的嘴唇说的言语。
“玉奴,孩子很健康,朕喜欢得很。”敬灵帝言语温柔,含情脉脉,将甄贵妃沾上汗水贴在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到耳后。
甄贵妃又长长地哼了一声,敬灵帝抚着她的脸。
“依你的,就叫幼清。”
去年,五月五,敬灵帝与甄贵妃在宫中同祭屈原,取来《楚辞》读后便与贵妃约定下,若是男孩便取名幼清,若是女孩便取名菀青。
听到“幼清”这个名字,贵妃便也知道自己诞下的是皇子,她眼中噙着泪水,失落悲伤。她一直期盼自己怀着的是个贴心女儿,只因在皇家,女子可以平安长大的机会多些。可如今,诞下一位皇子,已是事实,眼角流出一滴泪水,含着笑,她那诡异又平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直到咽了气,闭上眼,笑还挂在脸上。
她走了,带着笑走的。可她生前很少展露笑容,可以说,她死去的模样比活着的时候更美了,犹如一朵雪莲一样洁白如玉的面容,平静安详。
敬灵帝握着她僵硬冰冷的手,不能言语,两眼失神,四肢无力,昏昏沉沉地呆坐了几个时辰。直到黄保壮着胆子,唤回他的魂来,敬灵帝潸然落下两行泪来……
四年前。
敬灵帝微服出巡去瑶山县拜访敬灵元年的科举状元,现在瑶山书院的教书先生甄海。十年前因为朝局腐败,甄海上书给敬灵帝却连折子都没有到敬灵帝御前,便给退了回来。甄海那等清流,在朝中孤立无援,空有一身经纬济世之才,却不能报效国家甄海一怒之下,便辞官归隐。
敬灵帝便去瑶山书院拜访甄海,可却三顾茅庐而不见。
第三次被甄海拒之门外后,敬灵帝无意中的一个抬头,在书院房梁上望见年仅十五岁的甄玉奴。
她像一只猫一样,在屋脊之上
蓝天白云之下,少女双足呈八字形轻巧地落在屋脊上,她展开双臂用以保持平衡,右手中的半串糖葫芦,一晃一晃地。
洗得发白的暗红色粗棉对襟上衣,玄色粗麻长裤,挽着俏皮却显得凌乱的发髻,没有丝毫的修饰,寻常平民女孩子的装束,蓬头垢面却不掩国色天姿,那是他在梦中仙境都不曾想象出的神仙容颜。甄玉奴走到侧脊上,叼起糖葫芦,放下双手,在侧脊上,身体轻盈地,跳到另一间房的屋顶,这时候,一个老妇人提着菜篮子路过,大喊一声:“阿囡,你快下来别摔着了!”
敬灵帝记得这个老妇人是甄海的母亲。
屋顶的甄玉奴笑盈盈地顺着一旁的竹梯爬下,见她双脚落地,敬灵帝悬着的心的才落地。
甄玉奴直径跑到老妇人,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帮她提起菜篮子。
“哪儿来的糖葫芦?”
“哥哥要读书不理我,项家婶婶就给我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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