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些东西都做完，肖开元也该回家了，别人下班是下午6：00，而肖开元的下班时间就是地铁一号线的末班车时间。
　　下电梯时，肖开元看了一眼手机，17个未接来电。工作太投入了，静音的手机一直没看，结果这么多未接来电。
　　肖开元不用挨个看也知道，这些电话，应该全是催债的。他已经快半年没接到过朋友们找他喝酒或者找他玩儿的电话了。
　　这17个电话分别是五个人打来的，一个是他赌博时的庄家，一个是借他高利贷的，还有三个，是曾经借给他钱的朋友。
　　从人民广场一上车，肖开元就开始挨个回拨，他知道，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不通电话肯定是最差最差的选择。
　　肖开元第一个电话拨给了他赌球时的庄家。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还没等肖开元说话，电话那边庄家就急了。
　　“我刚才在开会。”
　　“那怎么才回电话。”显然庄家对肖开元不接电话很不满。

　　“我现在上班了，我要是在办公室里接你的电话，我还有法工作吗？呵呵。”
　　“这几天我这边出了点情况，你能不能先还我一部分钱？”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的确是没钱，我现在兜里100块都没有。”
　　“我这实在是苦啊，咱们虽然说好了，但是你欠我的钱太多……”
　　“实在不好意思了，我近期的确是拿不出来，还得按咱们说好的方式去还。”
　　“那……”
　　“对了，以后上班时间最好别打我的电话了，打了我也没法接，如果我以后不接你电话你也别担心，我晚上会打给你。”
　　“……好吧！”
　　“那改天咱们再联系吧！”
　　肖开元第一个电话回拨完了。以前的肖开元不但不爱说话，而且总是唯唯诺诺，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现在的肖开元，学会了谈条件。
　　肖开元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借他高利贷的人。

　　“不好意思，现在刚刚上班，现在才回你电话。”
　　吃一堑、长一智，一接通电话肖开元就先说话，堵上了对方的嘴。
　　“没事儿，没事儿，现在上班了？”对方的嘴果然被堵上了。
　　“恩，才第二天。”
　　“我跟我老婆也说，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好好工作，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还年轻，这点帐不算什么。”放高利贷的听说肖开元上班了，估计心里肯定踏实了不少。上次他看见肖开元那亡命徒似的架势，真怕肖开元成了赖账的滚刀肉。
　　“恩，现在挺忙的。”肖开元也知道这放高利贷的下一步想说啥。
　　“不过兄弟，到月底，这利息你肯定是要付，我们从来都没做过这么低的利息，你不要再……”
　　“这不还没到日子呢么，呵呵。”肖开元打断了他的话。
　　“那到了日子可不要……”

　　“没事，等着吧。”
　　以往的怵窝子肖开元在两个人的对话中总是处于下风，无论跟谁沟通都是。但今天，肖开元在跟这个曾经叫嚣着要跟他一起跳楼的债主的对话中，居然也占据了上风。
　　肖开元的第三、四、五个电话都是打给曾经借给他钱的朋友的，他的这些朋友有的是他的同学，还有他曾经的同事。能借给他钱的人，自然是基于对肖开元的认可，他们应该都不知道肖开元现在的处境有多糟糕。可能给肖开元打电话的这三个人中，也没几个是想逼债的，有的只是想关心一下肖开元。
　　已经在江湖中滚了一圈的肖开元现在很能把握别人的心理，他知道他的朋友肯定不能因为这点儿钱跟他翻脸，也不能因为这点儿钱去上门索要，无非就是想知道他还钱的大致时间，但他肖开元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钱还上，咋办？捣糨糊呗。
　　这三个电话打得过程和内容都雷同。
　　“不好意思啊，刚才我一直在开会，我这不新换了家公司上班么，挺忙。”
　　“哎呀，换公司了，现在在哪儿上班呢？”
　　“MIF，人民广场这里。”
　　“肯定还不错吧！”
　　“恩，有点忙。对了，上次跟你拿那两万块钱，我本来上个月就想还你了。但是我这不是刚换工作么，再说我的家人现在身体有点儿不好……”

　　肖开元太了解他的这些朋友了，只要他先说出钱这事儿，他的朋友肯定都会说：“钱不急，你先用着吧。”毕竟借他钱的都是他的同学、同事，都是有素质的人，大多都会被他这句话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他还祭出了家人身体不好这一法宝。这一法宝再一祭出，肯定没人好意思跟他催债了。
　　果然对方的回答和肖开元想的都一样：“钱不急，你急的话先用着吧，以后再说吧。你家里谁身体不好？”
　　“我哥。”肖开元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吧，好像也不是完全的说瞎话，他哥是个弱智，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哥弱智这毛病，这辈子应该是都治不好了。他说他哥“身体”不好似乎也有理可依。
　　“哎呀，不严重吧。”
　　“恩，没什么大事儿。但是你那钱……”
　　“我说了，我那钱不急，你总提这个干嘛！”对方彻底被肖开元弄得不好意思了。
　　“唉，你现在工作怎么样？忙吗？”肖开元岔开了话题，他知道，火候已经到了，这火再烧就过了。
　　“还行……”
　　这三个电话基本都是以肖开元解释为什么不还钱开始，又都是以聊家常作为结束，这三个电话每个电话打的最后结果都是其乐融融。电话结束后，肖开元基本确定：这三个人在一个月内，肯定不好意思再给他打电话催债了。
　　肖开元这五个电话打了一路，从人民广场一直打到了锦江乐园。在打电话的过程中，坐在肖开元旁边的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也一直没下车，一直把肖开元的五个电话从头听到了尾，在这过程中，这俩女人不停的打量肖开元：“这人是干什么的，欠了多少钱？这电话还打不完了？”这俩女人的眼神中，有好奇，有鄙夷，还有……
　　当肖开元把电话放进口袋以后，这俩女人赶紧目视前方，假装若有所思。

　　“老菜皮，看我做什么。”肖开元心里暗骂了一句，下车了。肖开元很开心，以前很多自己搞不定而且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现在都已经能够搞得定而且敢于坦然面对了。
　　在以往的20多年里，肖开元绝对是父母和所有老师眼中的好孩子：不爱说话、学习成绩好，勤奋、诚实老实，从不惹事生非。这当然也是肖开元的父母和老师教育的结果。但是这样的“好孩子”到了社会上也有些缺陷，比如：没主见，做事不懂得圆滑，缺乏领导气质不能服众……
　　肖开元现在变得有点坏，或者说，肖开元变得有些成熟。过去的那段日子所经历的事，让肖开元不得不“坏”，不得不“成熟”。
　　在从锦江乐园地铁站到家的这段路上，肖开元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这次接电话的不是妈妈，而是爸爸。
　　“又是才下班？”
　　“是啊，马上就要到家了。”
　　“你妈妈不是说让你注意身体吗？你不能总这样熬啊！”男人老了，有时候比女人还爱唠叨。

　　“工作忙，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上次我在报纸上看见说，有的白领工作压力太大，然后……”
　　“我肯定不会，你放心吧。”
　　“这我倒是放心，那你现在生活怎么样？”
　　“我一切都好，很好！”
　　肖开元这是真睁眼说瞎话呢，如果肖开元的爸爸知道了现在肖开元的生活状态，恐怕得急出心脏病来。肖开元可能没注意到：尽管他这次是他善意的谎言，但是他现在好像已经撒谎成性了，习惯性的不说真话，那个以诚实著称的肖开元已离他越来越远。就今天晚上回家就这一路，肖开元说了多少假话，恐怕他自己也数不清。
　　“不说真话”成了肖开元的“成熟后遗症”。
　　“你什么时候回家？自从过了年，你还没回家呢。”

　　“我这周末肯定没空，要么下周末吧。”
　　“那你下周回来吗？”
　　“没事儿我应该回去。”
　　肖开元也想家，以前基本每个周末只要不出差都回家。但他现在有点不太敢回家，他怕看到他父母的慈爱且寄托着希望的眼睛，他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