驩兜对于狐功的话本来信如神明,听见他这样说,料想他必有把握,于是亦不再问,就匆匆入宫,来见帝挚。帝挚正斜卧在一张床上,旁边环侍着几个嫔妃,那嫔妃就是驩兜等所进献的,所以并不回避。帝挚叫他坐下,问道:“汝来此有何政事?”驩兜道:“臣偶然想起一事,封赏是人君鼓舞天下收拾人心的要务,自帝即位以后数年之间,还没有举行过,人心不免觖望。现在帝子新生,虽则不是嫡子,但亦是帝的元子,可否趁此举行一次封赏大典,亦是好的。”帝挚道:“前日共工册封时朕亦想到,汝和他还有鲧,你们三人本是同功一体之人,他既封了,你们两个亦应当受封。不过朕病总是不好,时常发热,因此非常懒懈,不觉忘记了。汝既提醒了朕,朕明日就册封,何如?”
驩兜慌忙起立道:“不可,不可,帝误会臣的意思了。臣的意思是为覃敷帝的恩德起见,并非为自己设法。假使专对臣等,天下必以帝为偏爱。而臣今日之提议又变了为自己求封起见,这是大大不可的。”帝挚命他坐下,再问道:“照汝的意思,应该先封哪个呢?”驩兜道:“臣伏见陶侯尧自就国之后,治绩彰彰,百姓爱戴,天下钦佩,况且又是帝的胞弟,若先改封他一个大国,天下诸侯必定称颂帝的明见,其余再择优的庆赏几国,那就对了。”帝挚道:“陶侯对于朕素极恭顺,人亦极好,改封大国,朕甚以为然,不过改封在什么地方呢?”驩兜道:“臣的意思冀州最宜。因为陶侯自幼生长在那边,风土民情,当然熟悉,治理起来容易奏功。再者,冀州地方的百姓最不易治,虽则有台骀、伊耆侯等化导多年,但是都早死了,非得有贵戚重臣,才德兼备,如陶侯一般的人去治理他们不可,帝以为何如?”帝挚道:“甚好,甚好,朕决定改封他吧。但是汝亦不可没有封地,汝为朕亲信之臣,愿封何地,尽可自择,不必谦逊。将来鲧自己愿封何地,朕亦叫他自择便了。”
驩兜听了,故意装出一种局促不安的模样,说道:“既承帝如此厚恩,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臣不敢求善地,臣听说荆州南部民情最反复难治,当初先帝曾经在那边受困过的。臣子苗民游历其地多年,颇有研究,如果帝必欲封臣,愿在那边得一块地,庶几可以为国家绥靖南服,未知可否?”
帝挚大喜,道:“汝不取善地,偏取此恶劣之地,忠忱实是可嘉,朕依你,明日即册封吧。”欢兜谢恩退出。
到了次日,帝挚果然降诏,改封陶侯于唐。那唐的地方恰在恒山脚下,封驩兜于荆、扬二州之南部,何地相宜,听其自择。并令其子苗民先往治理,驩兜仍留都供职。此诏降后,陶侯一边之事暂且不提。
且说驩兜、三苗奉到了封册之后,就叫狐功来,和他商议怎样去制服那些人民。狐功道:“小人早想好了,共总有三个方法:第一个叫立威。南方的人民天性刁狡,而又好乱,非有严刑重罚不足以寒其胆。从前玄都九黎氏的时候,百姓都非常服从他,听说就是用重刑的原故,所以小主人这次跑去切不可姑息为仁,重刑是必须用的。”三苗听了,大笑道:“这个容易,我到那边就立一个章程,叫他们有好的宝货,好的饮食,统统都要献来给我,如不听号令,我就杀,你看如何?”狐功道:“据小人看来,不必定是如此。事有大小,罪有轻重,应该有一个分别,统统都杀,哪里杀得这许多呢!况且他们一死,就没有了痛苦,倒反便宜他了。小人有个方法,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么才可以使他们惧怕。”
三苗不等他说完,就问道:“什么方法?敲他吗?打他吗?囚禁他吗?罚他作苦工吗?恐怕都无济于事呢。”狐功道:“不是不是,小人的意思除杀头之外,再添四项刑法:一项叫作黥,把那犯人的脸上或额上用针刺一个字,或刺一个符号,再用丹青等颜色涂在上面,使他永远不能磨灭,那么他虽则活在世上,无论走到哪里,人一看见就知道他是个犯人,就可以嘲笑他,轻侮他。这种精神上的苦痛到死才休,岂不是比杀头还要厉害吗!”三苗拍手笑道:“妙极!妙极!还有三项呢?”
狐功道:“一项叫作劓,是割去他的鼻子:一项叫作刵,是割去他的耳朵。这两项和黥差不多,不过面上少了两件东西,比黥较为痛苦些,难看些。”狐功说到此处,骤然停住不说。
三苗忙问道:“还有一项呢?”狐功只是看着三苗,不肯说。
驩兜在旁亦问道:“还有一项呢?你说呀。”狐功才笑着说道:“还有一项叫作栋,是将他的生殖器割去。人生在世,一大半的快乐就在这个生殖器上,将他生殖器割去,使他丧失人生一大半的快乐,但是仍不至于死,你看这个方法刻毒不刻毒!难过不难过!”三苗笑道:“男子的生殖器可以割去,女子怎样呢?”
狐功道:“女子亦可以割的,将她生殖器四周的肉统统都剜去,使它变成一个大窟窿,岂不是亦失其效用吗!还有一法,小人曾经听见研究生理学的人说过,女子生殖器上面横着一根耻骨,只要用针在它旁边的穴道里一刺,或者用手术将它一捏,那根骨头就渐渐降下,堵塞了户口,不容再有物件进出,和那石女一般,那就失去生殖器的功用了。这两个方法都可以用的。”三苗听了,似乎有点不信,说道:“哦,有这么一个法子,我到了那边,首先要弄他两个女子来试试,看它灵不灵。”
驩兜笑向狐功道:“你这个椓刑的方法就是从人的处置禽兽学来的。马有骟马,牛有宦牛,羊有羯羊,猪有阉猪,鸡有镦鸡,狗有善狗,猫有净猫,岂不是都用椓刑吗?”狐功道:“是的,不过那处置禽兽的方法都是去掉它里面的能力,根本解决,使它的生殖功用完全消失,连性欲都没有了,而且只能施之于牡的雄的。小人这个椓刑是仅仅去掉它外面的作用,于里面的能力丝毫无伤,性欲的冲动仍旧是有的,而且女子亦可以适用。”
三苗没有听完,就叫道:“是呀是呀!是要使他仍旧有性欲的冲动呀,假使施用椓刑之后,性欲完全消失,一点不难过,那么这椓刑的价值亦等于零了。是要使他性欲依旧存在,到那冲动的时候,要发泄无可发泄,方才够他受用呢。”
驩兜道:“第一个方法是立威,说过了,第二个呢?”狐功道:“有威不可无恩,第二个方法就是用恩惠去结他们的心,然后可以受他们的崇拜。”三苗不等说完,又忙叫道:“这个不能,用恩惠去结他们,不过多多赏赐,或者轻赋薄敛就是了,但是这个我做不到。”狐功道:“不是如此,小人用的方法是惠而不费的。大凡人生在世,不过两大目的,一个是保持自己的生命,一个是接续自己的生命。要保持自己的生命,那饮食、货财是不能少的;要接续自己的生命,就是男女大欲了,所以世间万物,从极小的虫儿起,一直到我们人类,从朝到暮,一生一世,所孜孜营求的,直接间接无非是为的这两个大目的,但是以我们人类为尤其厉害。而我们人类对于两大目的之中,尤其以求接续生命之目的为更厉害,所以有些人类竟情愿舍弃饮食,舍弃货财,甚而至于情愿舍弃生命,以求快足他的男女大欲的。
照此看来,要人民感激崇拜,与其分给他们货物,不如使他们快足男女的大欲。一则惠而不费,没有博施济众的那样烦难。
二则他们感激崇拜的心思比较分给货物还要浓重,小主人你看这个方法好吗?“ 三苗听了不解,忙问道:“用什么方法使他们快足男女的大欲呢?”狐功道:“小人听见说,上古时候男女的大欲本来是极容易快足的,自从伏羲氏、女娲氏定出嫁娶之礼以后,那男女的界限就束缚得多了。后世圣人又将那些礼节再限制得加严,说道:“男女无媒不交,无币不相见。‘又说道:“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授币,不交不亲。’到得颛顼氏的时候,定一个刑罚,叫作‘妇人不避男子于路者,拂之于四达之衢。’那些世上的男女受了这种严酷的束缚,不要说不能快足他的大欲,就是寻常要相见一面都是很难的。他们的心理都没有一个不叫苦,不过受历代圣人礼教的束缚,不敢说、不敢动就是了。现在小主人到了那边之后,可首先下令提倡一种新道德,同时竖起两块招牌,一块叫作废除吃人之礼教,社交公开;一块叫作打倒买卖式之婚姻,自由恋爱。如有顽固的父母家长欲从中干涉阻挠者,一经发觉,严重处罚。这么一来,那边所有的男女,随意的都可以自由,无不各得其所愿,岂不是都要歌功颂德,感激小主人、崇拜小主人吗!严刑峻罚,只可一时,不能持久。用这个方法接上去,所谓严寒之后,继以阳和,他们自然不会铤而走险了。”
驩兜想了一想,说道:“这个方法好是好的,不过圣人礼教推行得好久了,虽则有些人心中以为不便,但是有些人却很以为当然。万一我们废除礼教之后,反而招起许多人的反对,说我们大逆不道,岂不是倒反不妙吗?”狐功道:“主公虑得极是,但是小人以为不妨。为什么呢?小人刚才说过,男女大欲是人生最大的一个目的,可以快足他的目的,只有欢迎,决无反对。就使有人反对,亦不过几个顽固老朽在那里作梗,大多数的青年男女包管你非常之赞成。因为青年男女受礼教的浸染还不深,而且青年男女正在春情发动的时候,对于男女大欲尤其看得郑重真切,仿佛世界上的事情除了男女两性以外,没有再比它重要似的。准他们社交公开,准他们自由恋爱,不但可以快足他们的大欲,而且还可以博得一个新道德的荣名,岂有再来反对之理?青年男女既然欢迎,那么一批顽固老朽虽然要反对,亦决然没有这个力量。因为青年男女是越生越多的,顽固老朽是越死越少的。自古以来新旧两派的竞争,旧派起初颇胜利,但是到后来往往失败;新派起初必失败,到后来往往胜利。并非旧派所持的理由一定不如新派,就是这个越死越少、越生越多的原故。所以小人现在为主人着想,要收拾蛮方人民的心,除去利用青年外,别无他法。至于礼教推行日久,究竟应该废除不应该废除,那又是一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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