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或耳闻的几个怪异事件》
第38节作者:
吾意东来 日期:2009-7-19 9:43:00
胺鼠般的人生
透过槐叶间隙,老阳泼数块碎金在晒麦子的翠的银发上;六月初的昭庄早晨酷热难当,连蝉都懒洋洋的停止了鸣唱;村部的场院凝结了太多的暑气,以至凝固了声音,只有耙子划过麦子的枯燥哗哗声,在和着翠额头不断滴落的汗珠碎响。
“不能歇啊!歇着也是热,忙着也是热,那干吗不忙点活呢?”翠理理鬓角的湿发,娓娓地说着:生来的穷苦命,干点活咱不怕;再说不干活,吃啥?十四上我爹就被一颗枪子儿领走了,我娘嫌拉扯我们弟兄四个累,爹走的当天她也跳了河!乡亲们在河边捞了一天半都没捞上来,还是我哭着把她的尸首骂出来的呢!你想想,那年我才十四,大弟十二,二弟十岁,最小的那个七岁!她就忍心把这么多孩子扔给我个小丫头,自己到下边躲清闲去?我望着河面哭喊:我那没人性的娘啊,你也知道害羞,不敢出来见人?你在河里能躲一辈子么?说来你也许不信,河水翻了几个大花后,我娘的脚竟咕嘟一下露出了水面!乡亲们赶紧跳到河里把她抻上来。都泡浮塌了,身上裹满了水草,身子大了足有一圈,脸也象白面馍似的胀着。弟弟们吓傻了,不敢上前看。我还想骂,乡亲们说闺女,别骂了,你娘也知道错了,没脸见你,没见先露出来的是脚吗?乡亲们说完后,娘的眼里竟有红水流出来了!邻居一把把我拉到一边,不忍让我再看!不瞒你说,带着仨兄弟,我偷过、抢过,为一口吃的没少打架!不偷不抢靠什么活?唉,到哪都猫嫌狗憎的,人活脸、树活皮,谁不要个脸啊?可真到了吃不上的时候,你是要脸还是要命?都说贫贱贫贱,人穷了就犯贱啊!就这么着我们弟兄四个吹气似的大了。我结婚晚,二十五了才找婆家,结早了怕我兄弟他们说不上媳妇!即使这样,我仨兄弟二十大几了才有保媒的!我嫁到昭庄快六十年了,生了俩闺女,一个小子!你说我不象那么大岁数的?唉,都八十拐了俩弯儿喽!老棺材瓤子了,耳不聋,眼不花,干起活来呛实着呢!
咋?你是问帮我干活的呢吧?我们那口子是个病秧子,五十多岁上就着急慌忙地走了;本想指望儿子,可他大前年却得了半身不遂!腿脚还不如我利落呢,凡事还得靠我伺候!我认了,我娘他们把我扔到这世上,就是让我受苦来了!先伺候兄弟,再伺候儿子,再伺候病儿子,这辈子就没清没完了!不怕你笑话,我吃饭别说搁油,连酱油醋等提味儿的东西十好几年都没买过了!我也有病,心脏不好,一走动身上必须装着常备药;儿子也是个药罐子,四季离不了药和人。种着三亩多地,地里的进项全用在药上了!买药还得是好药,便宜的不顶事,光治我心脏的每月都得二百多块钱,药就是命,不在这上面花钱还能有啥别的办法?听翠说到此处,我想起了杜甫的那首江村——清江一曲抱村流, 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 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 稚子敲针作钓钩。多病所须惟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杜甫在幽雅、欢乐和惬意中略露悲苦;翠如今也是多病所须惟药物,也在表达着苦悲,也和杜甫一样生逢离乱,但翠和杜江村不能比,杜还有老伴,翠没了;杜有正常孩子,翠没有。唯一好点的是,翠生活在和平年代!
唉,闺女也指望不上,我那俩闺女日子过得也紧巴,顾自己都顾不过来,更别提帮衬我了!兄弟们早走了,他们没我身子骨结实;邻居们见我干重活还常搭把手,我不白使唤人家,别的干不了,帮着看个孩子,看个家啥的!小时候讨人嫌,老了咱自点觉,能不求人就尽量不求了!大队干部管过没有?嗨,别提了,那帮小妖精们,我找了他们好几回,想申请个特困补助,结果倒好,以我的名义报上去了,领钱的却是他们亲戚!找了乡里几回,给了我几条被子,给了点大米和油。和人家不沾亲带故的,能给点咱就知足!“别夺我耙子,我知道你是可怜我,趁我还干得动,就让我多干点吧!”你说啥,还让我找村里?坚决不找了,才不癞着个脸子找那些妖怪呢!我穷,难道穷就该死啊?我不低头,看谁能骑到我脖子上!
真犯了病咋办,抗呗!实在抗不过去,就啥也不用想了!七十八岁那年,我梦见自己走到一个黑咕隆咚的洞子前,把脑袋伸到里边,眼前就像过电影似的,自己这一辈子遇到的事儿,认识的人儿,全都清清楚楚地又现了一遍!也不知道怎么到的那地方,就觉得心里舒坦。这时候听到洞子里我娘叫我:翠儿翠儿,傻站着干啥,还不快进来!别人叫我我没准儿就应了,她叫我我才不搭理她呢!什么东西也没给我留下,就给了我个受苦的命;再说我家里还有个瘫儿子呢,不能跟她去!我就赶紧往回跑,洞子里忽然伸出支胳膊来拉我,我急了,忙下嘴去咬,这时听到有人尖叫,梦就醒了。我昏迷了两天,是邻居们把我送到的医院!把人家小医生咬了一口,挺不挂脸的!那医生真会说话,逗我说:被大妈咬这一口有福气,肯定能和您一样高寿!我说丫头,寿也分穷寿富寿,穷寿受苦一辈子;富寿享福一辈子。你们落个高寿好,享一辈子福;我个穷老婆子,活那么大岁数干吗,那不纯粹不招人待见嘛!早些时候有个算命的说我:你是来还债的,还不完老天不会让你走;所以你得落个高寿,得活97!我用拐棍把他轰出去了,你想想,哪有这么咒人的?曾有人跟我开玩笑说:你个脏老婆子,看死了谁给你打引魂幡?我说没人打,那我自己扛着走!
我本想笑说大妈你真幽默,你自己扛着走,还不把人吓死!但看到翠的眼润润的,也就忍住没说!
“别听翠的,整天神神叨叨的,有几句话是真的!”在队部办公室,我问昭庄书记:那她说的哪些是真的?家庭的现实状况有误不?“他爹闹日本子的时候当过汉奸,后来被人暗杀了;她娘跳了河,这是真的!八十多了还养着六十多的儿子,这也是真的。但她有孙子,刚开始那孙子还孝顺,还养她,可后来给孙子看孩子看丢了一回,孙子就把翠赶出来了;我们把她的情况给民政部门报过,但不符合特困户标准,也就没办成。对她的事,村里是下过工夫的!
那几天我跑了几次民政局,托关系把翠的特困补助报上了。理不合情合。做为一个下乡干部,我还能为翠做点其他的什么呢?
我理解翠的意思,她把她父亲的死归结到了枪子身上——被枪子儿领走了;把自己的不幸怨到母亲身上——什么东西也没给留下,就给了个受苦的命。但她从未怨恨过亲属以外的人,也没抱怨过其他的一些不公平。村支书说,翠确实不易,整天象个老鼠似的往家倒腾东西,不倒腾没吃的!其实在我眼里,翠更像一只老胺鼠,在社会的厚土层,掘一个真空的窟,拖着病弱的老躯,日夜不停地找寻嚼食一些根茎,来喂养自己,和那只比自己略小的老瘫胺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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