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什么,再瞧,我脸上也瞧不出花儿来。”钓鱼老头儿拿起身边的鱼篓,用力一扔,从岸边直接给我扔到了四羊船上:“这条鱼找你,你拿去吧。”
鱼篓丢到船上的时候,我还能看到里面那条尚在活蹦乱跳的鱼。说实话,我感觉很膈应,越看钓鱼老头儿就越别扭。
我干脆连话都不回了,驾着船就走,钓鱼老头儿也没在意,继续钓自己的鱼。我顺流朝下游走了一里地,抓起钓鱼老头儿丢过来的鱼篓,就想扔到河里去。
在我抓起鱼篓的时候,里头的那条鱼唰的蹦脱出来,掉在船上甩动头尾,啪嗒啪嗒的响个不停。
一瞬间,我看见这条一尺多长的河鱼嘴里,露出了一角红绫。
我蹲下来,把鱼嘴露出的红绫慢慢拽了出来。红绫约莫有七八寸见方,拽出红绫时,上面便闪出了几个漆黑的字:今晚,接亲。
看到红绫上的几个黑字,我立刻呆住了。在鱼肚子里塞东西,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我辨认的出,红绫上的四个黑字,那是师傅的笔迹。
这是怎么回事?我捧着这条红绫,脑袋里翻江倒海,不能自拔。愣愣的呆了片刻,我才陡然想起了钓鱼老头儿,这条鱼是他丢给我的,如果想要问个明白,也只能找他。
我立刻调转船头,重新朝回划动了一里远。可是当我回到刚才遇见钓鱼老头儿的地方时,那里空空荡荡,对方已经无影无踪。
我又拿着红绫端详了半天,越来越糊涂。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我思来想去,最后把红绫重新塞回鱼肚,甩手扔到河里。
鱼是扔了,可我转头望着茫茫的河面,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师傅也不在了,四年的安稳日子,已经到头。这次变故,家破人亡,我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
我只能驾着船,在河面上不断的游荡。那条龙骨祖船,早就没了踪影。初夏之后,汛期也快到了,河水流势渐猛,很多船家已经提前收船,躲避汛期。无形之中,这条汹涌向东的大河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天已经完全黑透,不管是打鱼还是捞尸,都会避免夜间行船。我实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岸停船。
这是一片河滩荒地,远远望去,黑灯瞎火,看不见一个人。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前走了走,想找个地方凑合着休息一晚。
圆月高悬,借着月光,我看到西边有一片瓜地。瓜地已经荒芜,只剩下看瓜人住的小窝棚还在。窝棚破烂不堪,却也总算是个栖身的地方。我走进小窝棚,扫了扫灰尘,靠着屋角坐下,这一静下来,我又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我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想来想去,脑子愈发的糊涂。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熬到半夜,渐渐的睡了过去。
身在这样的地方,肯定睡的不踏实。估计最多也就是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被窝棚外面呼啸的风声给惊醒了,夏季河滩的风很大,有时候一刮就会刮一夜。我揉了揉眼睛,又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
就在此刻,我突然觉得窝棚外面的风声里,好像还夹杂着一阵一阵唢呐和锣鼓的声音。这种东西在乡下叫做响器,婚丧嫁娶的时候,主家都会请个响器班子,过来呜里哇啦的吹上一通。
这阵混杂在风里的响器声本来微乎其微,但很快,声音就大了起来,听的愈发清楚了,深更半夜的荒滩野地里突然响起了这种声音,让我心里有些发毛。我一骨碌爬起来,走到窝棚门口,探头朝四周看了看。
千真万确,真的有一阵唢呐锣鼓的声音,听着好像很远,却又好像很近,只不过在窝棚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我心里本来就发毛,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这地方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现在离天亮还早,我想先回河岸边的四羊船去。一脚迈出窝棚,加快脚步要走,就在这个时候,窝棚后面,陡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要迎亲了,想到哪儿去?”
深更半夜,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猛然回过头,一眼就看见窝棚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支送亲的队伍。
那阵叽里呱啦的响器声已经停了,送亲队伍约莫有十来个人,站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不久之前遇到的在河边钓鱼的老头儿。
钓鱼老头儿换了一身喜装,正站在窝棚后面眯着眼睛望向我。看见他身后跟随的那支队伍,我全身上下的汗毛一瞬间根根直立。
钓鱼老头儿后面歪歪斜斜站着十多个人,其中几个拿着响器,还有四个人抬着一定蒙着轿帘的花轿。这些人和钓鱼老头儿一样,都穿着大红的喜装,可人人脸色惨白。嫣红的喜装映衬着一张张白不拉几的脸,瞧着很渗人。
“迎什么亲?我不认识你。”我一下子想起来在那条鱼肚里掏出来的红绫,这事愈发的蹊跷,让我心里很不安生,顿时没了别的念头,只想先跑了再说。
我抬腿就蹿出去好几步,钓鱼老头儿也不追我,只是悠悠的在身后说道:“这可是付千灯的意思,你要想跑,随你。”
钓鱼老头儿的话仿佛一根无形的鱼线,勾住了我的脚步,我不由自主的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的话,可不能不听啊。”钓鱼老头儿回头指了指那顶蒙的严严实实的花轿,说道:“新媳妇给你送来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钓鱼老头儿的话一说完,身后那帮拿着唢呐锣鼓的响器班子又开始呜里哇啦的吹吹打打,我的头已经晕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人给你留下了,我们只管送亲,别的事可就不管了。”
“先等等!”我回过神,问道:“你认识我师傅?你们送来的人是谁?”
“不认识你师傅,会受他所托么?”钓鱼老头儿让身后那些人收起手中的响器,一边走,一边对我说:“新娘子是付千灯的一个远房表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许配给你了。岁数略微比你大了那么一点,模样是很俊的。”
钓鱼老头儿说话之间,已经带着送亲队伍走了,我在后面追了几步,想要再问问师傅的事情,可对方不知道是听不见我的话,还是不肯回答,片刻之间,已经走远。
荒芜的瓜地里,只剩下我和那顶花轿。到现在为止,我也说不明白钓鱼老头儿的话是真是假,可是刚刚出了事,他又专门提到了师傅,无论如何,我还是要看看再说。
花轿里没有什么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试探着走到花轿旁边。钓鱼老头儿不知道从哪儿弄出来这么一定破轿子,轿杠上满是虫眼,轿厢也破破烂烂,直接用一大块红布给蒙了起来。
我走到轿子旁边时,轿子里好像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毛,因为我不清楚钓鱼老头儿的来历,我也根本不知道,这顶破烂的花轿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但我有种感觉,我感觉自己现在想跑也来不及,钓鱼老头儿既然能在这片荒芜的瓜地找到我,那么我就算跑的再远,他一样还是能再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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