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下头的厨子又端了些时令的水果上来。年轻人拿了棵荔枝,说道:“请你吃荔枝。”
“算了吧。”我摇了摇头:“等会你再让我还,我可还不起。”
“你若心不虚,又有什么不敢吃的,这是南方的水果,运到大河滩来,可费了老大的劲了。”年轻人剥开荔枝,说道:“荔枝这东西,摘下来放一夜,香味就没了,再放一夜,颜色变了,放到第三夜,就没了原来的香甜。你以为,我见谁都请谁吃么?”
“我有什么心虚的,我没做亏心事,自然不虚。”我上去拿了几颗,剥了来吃,说实话,平生第一次吃这种南方的东西,只觉得要甜到心里去了。
这年轻人的来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可已经察觉出,绝非普通的江湖门派家族。那个年头,河滩的人想吃新鲜荔枝,确实费心费力。先到南方产地去,选当年刚刚挂果的树,趁着果子还有七八天就要成熟时,将树拦腰锯断,断口用湿泥巴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再把整棵树从南方运到北方。中间不能有停顿,树运到,满树的叶子果子完好无损,也恰到果熟时。普通人没这个心,也没这个劲儿。
游船行驶了一夜,年轻人劲儿大,看一会儿书,喝一会儿茶,楞是一夜没睡。我没办法,只能陪着一起熬。
天刚亮,厨子又拿了早饭,年轻人不饿,都让给我吃。早饭就那么一小锅香米粥,外加一点酱菜,三两口就吃完了。
“捞尸这一行,不好做吧?瞧你和只饭桶似的,多少饭菜都能倒进去。”
“吃进肚子,就是自己的本钱,我被你关了这么久,吃点喝点,怎么了?”
年轻人跟我闲扯了几句,手托着腮帮子,像是要打盹。我也跟着趴到桌上,虽然睡不着,但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从天亮又行驶到正午时分,船总算是靠岸了。年轻人估计是不想手下那些人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所以叫了络腮胡子,还有三个手下。郝三的尸体被装在一只木箱子里,抬着上了岸。
有个伙计知道苏家过阴婆的住处,一边抬箱子,一边指路。断断续续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过阴婆住的泉河村。
这个村子住的,全都是苏家的人,有近支,也有远亲,反正一村人就是一个大家族。一进村子,就有人拦住去路。老魏上去说了要找过阴婆,村里的人起先还不肯带路,老魏塞过去几块大洋,村民立刻就热情起来。
“随我来吧。”带路的村民将钱收好,说道:“要见老奶奶,还得先去跟她说一声,看她肯见不肯。”
“一定得见。”我赶紧在后面搭腔:“要是她不肯见,就有人要死了。”
这世道,钱是真好使,带路的人收了老魏的钱,热情之极。我一说话,带路人还以为我跟老魏他们是一伙的,回头答道:“兄弟,放宽心,只要老奶奶闲了,立刻就去知会她。”
泉河村看上去跟河滩别的村子也差不了太多,村民一样要种地,养鸡鸭牲畜。我跟在老魏身后,略略低着头。我记得清清楚楚,花家的人说过,他们跟过阴婆家族是世交,我就害怕泉河这儿会有花家的人。
“还没见到过阴婆,你怎么就不敢抬头了?”年轻人拿扇子在我肩膀敲了一下:“心虚?还是脖子疼?”
“我有什么心虚的?”我和年轻人断断续续的聊了一夜,总是觉得他跟那些江湖草莽不太一样,至少言谈间还是比较客气的,我回话的语气自然就随意了些:“等会水落石出的时候,你冤枉了别人,情何以堪?”
“我不是说了?若你真是无辜,我们错怪了你,给你一条小黄鱼做补偿。”
我叹了口气,年轻人家世豪阔,仗着有钱,出手很大方,什么事都拿钱来办。
“怎么着?瞧不起我?”年轻人似乎看出我的神色,他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说道:“一件事情,很多种手段,花钱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手段,却是最有效的手段。”
我们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带路人已经把我们带到了村子的最西边。小村靠着一座小山,恳出了一块很大的平地,有一个水塘,塘边种着垂柳,池塘边是个小院。
“几位,先等等。”带路人停下脚步,问老魏道:“老哥,求个名号,等会去跟老奶奶说的时候,她问了,我也好回话。”
老魏凑到带路人身边,小声说了句话。我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但带路人听了以后,先是一惊,随后一喜,神情愈发的亲热恭敬了。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带路人赶紧冲老魏拱了拱手:“老哥,劳烦在这儿稍等,我现在就去。”
带路人在小院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等院门开了之后,他就进去传话。
老魏肯定是跟带路人说了自己的来历,跟我所想的差不多,老魏,还有这个年轻人,来头不一般。
“你们是什么来头?”我小声问年轻人:“方便说说么?”
“我们的来头,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年轻人直接就给我顶了回来,饶有兴致的看了我两眼:“你到现在,还有心来过问这些闲事?”
“只是好奇,问问罢了,你既然不肯说,我能拿你怎么样?”
年轻人正要接话,那个带路人从小院里出来,顺手把院门也给打开了,满脸堆笑,侧身让开一条路:“几位,老奶奶请你们进去,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去跟老奶奶说。”
我们进了小院,院子也不大,就是干净,青砖铺就的地面打扫的一尘不染。
左手边有间半开房门的小屋,一个看上去得有七八十岁的老太婆,拄着一根花椒木的拐杖,站在门边。带路人说,那就是苏家这一代的过阴婆。
苏家的过阴婆,实则也是泉河村这个家族的主事者。过阴婆头发雪白,老态龙钟,不过精神还好,眼睛也不浑浊,瞧着亮闪闪的。
老魏把我们的来意说了,过阴婆点了点头,迈步跨过门槛,顺手把屋门推开,说道:“把人抬进来吧。”
“老人家。”年轻人走到老魏身边,问道:“询尸问骨,需要多少钱,我们先把钱付了,只求您问的仔细点。”
“寻常的老百姓托我过话,看着对方家世,随意给点。”老太婆看了年轻人一眼,说道:“江湖人托我过话,不收钱,只是,得记着欠我们苏家一个小小的人情。”
苏家过阴婆的规矩就是这样,看着是吃亏了,其实沾了大光。河滩那么多走江湖的,来托苏家办事,就等于欠了苏家的一个人情。人情这东西,迟早要还。
“好,随您心意。”年轻人也不争执,财大气粗的人果然气派,欠了什么账都不怕。
那三个手下抬着装了郝三尸体的木箱,进了小屋。趁着这个机会,我朝小屋里看了一眼,屋子里很空,有一张供桌一般的桌子,上面摆着香烛灯火。
三个人把郝三的尸体弄出来,平摆在地面,然后退出小屋。年轻人想要跟进去看看,被过阴婆给拦住了。
“苏家过话,外人不能在场。你要问什么,写下来,我一一替你问了。”
年轻人拿了纸笔,唰唰的在上面写字。我想看看他写了什么,但老魏斜斜的瞪了我一眼,挡在我面前。我看不到,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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