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位上的宋昌明头发都已经花白,一双沉潭一般的眼眸扫了一眼一言不发,看似镇定的杜翩若,眉头微皱,沉声问许晋南,“是你朋友?”
许晋南的头低得比杜翩若还低,轻轻地点点头。
片刻后,颤声解释道,“亲戚。”
——亲戚——
这两个字无轻无重地从那个低眉顺眼的中年男人嘴里说出来,完全击溃了杜翩若看似坚硬的心房,她咬了咬牙,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她强忍住不断上涌的泪意,俯身,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拿过她面前那杯精致的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深吸了一口气。
用极其清洌的口吻,以一种所有人都能听到,却又不显得突兀的音量,开口说道,“许先生是我去世大姨的前夫!我今天是来向许先生借钱上大学的,我可以写欠条!毕业后会还!”
客厅里的人都沉默了,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寂静,看向杜翩若的目光中有审视,有讥讽,有讪笑。
似乎都在等着宋昌明下逐客令。
刚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宋惜城正好步下了楼梯,听到杜翩若这么说,忍不住靠在了楼梯口。远远地看过去,正好能粗略地见到她一双发红的眼眶,又倔强又逞强。
许晋南仍然低着头,一眼都没有看向杜翩若,只是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越发僵硬。
其实,一说完,杜翩若肠子都已经悔青了,心里非常难受。
想哭,但更想忍住。
她也想头也不回,拔腿就走的,她不需要任何施舍。
但许晋南那寄人篱下,无比卑微的姿态无疑刺痛了她的感观神经,她可以潇洒的离开,他怎么办?
因为一时不忍,她撒了个弥天大谎。
她一身傲骨,内心卑微,静静地等着这高高在上的一家子人将她扫地出门。
她再也,再也不要来这了。
“什么大学?”
宋昌明低头,敛去了脸上的神情,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手里的佛珠手串,速度有些快,口气却很淡,让人听不出喜怒。
没下逐客令,反倒闲话家常起来,众人神色各一,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静静地听下去。
“北城医科大学。”
好像是没想到一般,宋昌明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杜翩若,问道,“为什么选择来北城?”
宋昌明问的是为什么来北城,而不是为什么学医?
杜翩若舔了舔唇,并没有马上回答,敛着眼睑,也能感觉到所有人投射在她身上探究的目光。
这是隐私,她可以不回答的!
但片刻后,她还是一字一句,声音清朗地回答道,“北城医科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医学院,而我……分数够!仅此而已!”
学习成绩是她唯一可以拿出来在阳光底下见人的东西!
但此刻,她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优越感,花样的年纪,心底却是一片浓浓的苍凉。
杜翩若收回了目光,慢慢地移到了许晋南的脸上,他似乎一直关注着她,在她幽幽地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巧看了过来,冲她和蔼慈详的一笑。
就是这样一个与你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他的家却与你半分关系也没有,本来他们之间应该是水火不相容,此生不复相见的关系。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家人拿了一叠钱扔到了你的脸上,掉到了地上,你可以生气,发怒,砸东西,然后转身就走,这样都很容易做到!
但难得是你舍弃尊严,不要脸的,慢慢蹲了下去,匍匐着捡起那些钱,弯腰说了一句谢谢,转身把那一笔钱用得干干净净!
托了许晋南的福,她连拒绝宋家施舍的权利都没有!在宋家人面前,她这一辈子永远都抬不起头。
心高气傲的她唯独在宋家人面前卑微得犹如蝼蚁一般。
但这一切,却依旧不是她痛恨许晋南最主要的理由。
杜翩若放下了筷子,她吃得很少,突然没有了胃口。
见状,许晋南也放下了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磁卡放在桌上推到了杜翩若的面前。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房子,门卡上有房号,在掬月湾,离你们医院也很近,开车十五分钟就能到。你有空了就跟我说一声,我们去过个户就行了!还有……”
“收回去!”
许晋南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没料到被杜翩若无情地打断。
“翩若,以前都是爸的错!对不起!爸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怪我怨我,我都可以理解,但我现在年纪大了,也没几年时间了。我就希望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你可以原谅爸吗?”许晋南说到动情处,不禁老泪纵横。
杜翩若垂着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随后,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嘴边轻轻的笑着,“你当年为了迎娶宋雅兰,抛妻弃女。二十多年前你不要我,妈死了,你还是不要我!十年前你当着你家人的面说我只是你的亲戚!如果你知道我童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一定没脸在这里和我说这样的话!”
话语很绝情,声音却很轻,杜翩若也想大声怒吼出来,但她的喉咙里尽是酸涩,只能轻轻地说话,才能掩盖住那不断哽咽的声音。
“我五岁没爸,六岁没妈!孤儿就该有孤儿的活法!生而未养,断指可还!许先生现在说这些,是需要我断指吗?”
最后丢下了一句话,也不等许晋南回答,更不管他又是如何的伤心欲绝。
杜翩若连一眼都吝啬,迅速起身,决然离去。
转身的那一刻,脸上的神情再也崩不住,泪意顷刻间涌上,浑身颤抖着,在观光电梯里,靠着扶手险些站立不住。
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场,捂着嘴,强忍着哭声,低下头,泪水决堤。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而下,滴落在鞋面,消失不见,滴落在光洁的电梯地面上,凝出了一朵朵深色的水渍。
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多出了一张白色的纸巾,白得晃眼,那只捏着纸巾的手更是修长洁净,手腕上戴着一只价值百万的名表。
因为宋惜城也曾戴过这样一块相同的表,因此杜翩若一眼便认了出来。
又是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男人。
她久久没有反应,既没有伸手接下,也没有道谢,只是硬撑着,哭声渐缓,心绪渐平。
这种时候,她更希望自己是一个隐形人,可以不受任何人打扰。
即便这个男人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好意或者良好的教养使然,她都没办法心存感激。
男人坚持送纸巾,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如果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只会让人更加难堪。
杜翩若深吸了几口气,伸手接下了纸巾,抬眸朝那手的主人看去。
眼中的水雾还未散尽,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微带着笑意的谦谦君子,年纪大约三十左右,神态举止都和他的手一样和善有礼,目光温润似带着关切。
见她看向他,他的眼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讶色,正想开口说话,电梯门适时打开。
杜翩若面无表情地轻声道了一声谢,便快步朝外走去。
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回了医院,本该回家的她却选择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上一袋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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