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吏》
第23节

作者: 大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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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郅正揉了揉酸痛的睡眼,望着屋外斜照进来的阳光。
  “郅大人,现在还未至申时,该是未时三刻。”
  “哦,那我再睡上一会儿。”
  “您请便。”
  郅正看时间还早,倒头便睡。
  申时一到,郅正又被进来的门下议曹王素、门下掾史金时吵醒,正式的当值时间,郅正不敢贪睡,继续从卷宗中寻找线索,而他们三名小吏,则聊着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好人是难做的,尤其是在县令陈千秋所管辖的陇县,郅正在这里格格不入。
  说是县中公务繁多,可一下午过去,只有他一人在为无头尸案烦忧,其他官吏说说笑笑,家长里短,有甚者还聊起了秦州府郡Ji院新来的头牌。

  郅正终于熬到了回家的时候,抖擞起精神,不想让老母看到自己被无头尸案忧愁烦闷的样子,挂着一张笑脸回家吃饭休息。
  亥时至,郅正披上白裘披风带着书童孟浪去县衙门口集合巡街,郅李氏悄悄躲在门后,即便是郅正伪装的再好,可知子莫若爹娘。
  郅李氏长吁短叹,她明白孩子是在县衙行事不畅,为无头尸案烦忧,可她一点忙都不上,这是最让郅李氏自责的地方。
  依旧是安静的夜,依旧是无人的街,郅正身如木偶,做着枯燥且又乏味的事情,巡完东边巡西边,一次次,一遍遍,昨天的豪言壮语,昨日的暗暗发誓,在无能为力之下,是多么的可笑。
  乌云遮盖了玉蝉,一场淅淅沥沥地小雨不经意地下了起来,且郅正又巡到了县城东大门,兵卒马三、张四穿的有些单薄,在大门底下靠着火把旁瑟瑟发抖。
  “你们关上大门回家吧,下次准备些厚实的衣物,赶紧回去吧。”
  岂不知甜言与我三冬暖,郅正偏远的陇县,如此夜晚也不会再有人进入县城,嘱咐兵卒马三、张四赶紧回家,二人感激涕零。
  “大人我……”
  兵卒马三、张四感动地给郅正磕头,却被郅正制止。
  “行了,有话明天说,赶紧回去吧。”
  看着兵卒马三、张四欲言又止的样子,郅正不想再听任何客套话,命令手下差役告知带队巡夜的章散大人就地解散,各自回家避雨休息。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距离自己曾经说过的三日破案只剩下一天,可每天能干的事情就是睡觉、思考、巡夜。
  郅正第二次感受到了年轻气盛带来的坏处,夸口浪言吹嘘,不知天高地厚,只怕是第三天过去,郅正就成了笑话,成了被县令陈千秋利用的小角色。
  这倒没什么,郅正本心不在做官,可一旦辱没了亡父威名,这就是千秋大罪,郅正深知其理,站在窗前,脸上的阴霾、心中的烦闷就如天边的黑云,迟迟不能散去。
  又是一夜未睡,郅正强打起精神,吃了早膳,在老母心疼的目光下惭愧地去当值了。
  “郅大人,你怎么又来这么早?”
  晚到的门下议曹王素、门下掾史金时狐疑地看着一脸疲困、满脸褶皱、双眼血红、发束未戴头发有些散乱的郅正询问。
  “家中无事,自然该驽力用心破了此案。”

  郅正苦笑一下,没想到自己用着冠冕堂皇的话骗起人来是如此的心安理得,谁人知?
  无人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样做无非是让家中老娘安心、放心,慈母难当,孝子更是难当。
  “郅大人高风亮节,吾等自愧不如!”
  两名小吏对着郅正由衷地躬身行礼,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地聊起秦州府郡新来的头牌是何等的姿色,何等的诱人,何等的要人老命。

  屋外白云苍狗,天气变了又变,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雨大如斗,声声颤栗,击打着瓦片发出铿锵的声音,像是老秦人用信天游激昂地游唱着《岂曰无衣》。
  郅正的酣声也随着屋外雨声时高时低,随着一声惊雷响,郅正身体一哆嗦,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夏天的暴雨还真就跟刀子一样,郅正的美梦被瞬间割醒。
  “唉哟,脖子这份疼哦。”
  郅正脸上全是衣痕,伸了一个懒腰后,脖子在抬起的一刻,仿佛被人扭断,稍一动弹就钻心的疼。

  “郅大人,你可算是醒了。”
  门下议曹王素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门口。
  “昨夜为无头尸案烦躁,一宿未睡,见谅,见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郅正不好意思地揉着脖子,朗声询问。
  “郅大人,酉时已到,该回家了,外面暴雨,油纸伞就在屋外长廊,赶紧回去吧。”

  门下议曹王素叮嘱完就走了。
  “没想到睡了一天啊。”
  郅正按摩了几下脖子后,终于能自由活动,不停地向两边转来转去,同时看到了屋外的暴雨。
  “哎,明日就是我郅正夸口的第三天了,看样子我要自己辞官了。”
  郅正起身关好房门,拿起一把油纸伞慢悠悠地往家赶。
  雨势大,即便是郅正撑着油纸伞,身体不同部位还是被雨水打中,同时雨水落在地面上激起的泥水不少都溅在了郅正的长袍上。

  “今日回去该给老娘交底了,总拖着这样装下去也不是办法、”
  郅正拿开伞抬头看向降下的雨珠,一颗一颗地击打在脸上、头上、身上,身在汉朝,心向未来,什么都变了。
  唯独这雨下了几千年,养育了无数中华子孙,而郅正唯一能感受未来的方式就是这场雨,很有可能未来的家人同样在一场雨中思念着他。
  “好雨!好雨啊!”
  郅正毕竟双眼享受了一会酐畅淋漓地大雨,身体虽然湿透,但是真的很舒服,三天的疲惫在雨水的浇浊之下,竟然如此的轻松。
  “郅大人,赶紧回家吧,你老娘在家等你呢。”
  一路人匆匆而过,郅正睁开眼歪头一看,正是自己家附近的邻居穿着蓑衣往家里跑。

  “得嘞!”
  郅正一想到家中老母,便不能在雨中享受这份恬静、孤独,撑着纸伞疯狂向家里跑去。
  “我儿回来了?”
  家中小院极不平整,有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水坑十几个,郅正踏坑而过,声音极大。
  “娘亲大人,我回来了,快做饭,孩儿快饿死了。”
  郅正跑到屋檐下,随手将油纸伞扔在地上,回到屋子准备换干净的衣服。
  立于破铜镜前,郅正找到了准备的干净衣服,可人同时傻了。
  “这是我吗?”
  破铜镜前郅正,沧桑褶皱的脸,乌黑的眼袋好似天边的乌云缠绕着眼珠,油头油脸,雨珠从脸上、头上落下时,竟然不留痕迹的往下滑。
  而疯狂生长的胡须不安分地沿着嘴唇、下巴四处乱爬,散乱的头发根根油腻,一撮又一撮的粘在一起,难以分离。
  风流少年今何在,唯有匹夫忙自怜。
  唉!
  叹息是对命运的妥协,忧愁是对现实的无奈,站在铜镜前的郅正险些哭了出来,红肿的双眼夹紧比屋外雨珠更大的泪珠,开始了对自己质疑和放弃。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书童孟浪想必是在家无趣极了,知道郅正回来,就想找他说话。
  “浪,为我洗头刮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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