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三角眼睛，一脸的横肉，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女人。
　　“钱不早就给了你们么，你怎么还上门来要？”
　　老妇人缩着身子，依靠在门边，不至于让自己跌倒下来。
　　“徐嫂子，”
　　这女人到是说了句人话，
　　“我借给你钱的时候，可是说好的利息五分，可你给了我多少？徐嫂子你可要讲讲良心，你家徐老蔫病了，村里谁都不肯借钱给你，是我顶着被全村人咒骂的风险、把钱借给了你。你倒好，用完了，却不肯把钱还给我，这就不对了吧？”
　　“我已经把本金给你了……”

　　老妇人的声音就像低吼中呜咽的小狗仔子，胆怯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借了你们多少钱？”
　　卢夏扶着就要跌倒的老妇人、坐在了炕沿上，并走过去，拉起还愣愣的坐在锅灶台上的大勇。
　　“好啊，既然家里有个明白人，那就好说话了。”

　　女人那双厚重的嘴唇，翘起着，盯着卢夏看着。
　　“从我这里借了五千块钱，利息十个月，两千五，这个没错吧，徐嫂子？”
　　“我给了你六千块钱，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真的，她嫂子，一个村里住着，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耗子跑到我家里都要哭着离开，真的没有钱了，你就行行好，饶了我们吧。”
　　“你女儿回来一定带回来了好多钱吧？还差我这一千多块钱么？给了吧、徐嫂子。”

　　女人并不为老妇人的可怜、而怜惜她一分。
　　“真的没有了、他嫂子，我们现在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咳咳咳……”
　　房中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一分钱拿不出来，你怎么给徐老蔫买的药？别废话了，我也着急用钱，已经容你这么多天，我一分利息都不要，你还想让我怎么容你？”
　　女人厚重的嘴唇说起话来，竟然毫不阻止她连珠炮式的轰炸。
　　“借钱总有借条吧，把借条给我看看。”
　　卢夏一边说着。
　　“借条，这呢，一看你就是明事理的人，白纸黑字写的明白，你看看……”

　　女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借条，从口袋中拿了出来，递过来的时候，她却没有撒手，只是让卢夏看着。
　　“你看看，他们都是按了手印的。”
　　卢夏俯身，低头看着上面的字迹，还真是五千块钱。也有女人说的那个鲜红的手印，按在被人代写的名字上。
　　“你这里写的是什么？怎么看不清楚，这是多少钱？”
　　卢夏指弄着一块、好似被雨水浸透的纸面问着。
　　“那里？”
　　女人似乎也看见了那处水渍。
　　“这里……”
　　“哎哎哎……你干什么……快……快……快给我抢过来……”

　　突然的一幕、让女人有些猝不及防，等她缓过神来，卢夏已经几下将那纸条塞进口中、吞了下去。
　　“这回他们不欠你的钱了，”
　　卢夏觉得自己此时一定很无赖，可，这对老妇人还了大部分的钱，欠条却还在人家手中，如果人家反口说他们一分不还的话，他们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你以为你吃了，我就没有办法要钱了么？”
　　女人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
　　“在这个村里、就没有敢欠我钱不还的。”

　　她在吓唬着卢夏。
　　“你已经拿到了六千块钱，你并没有吃亏，不是么？五分钱的利息，那是高利贷，如果我去镇里的派出所报案的话，说你不仅放高利贷，还私闯民宅，欺辱病孺残障人士，你觉得要把你关几天？尝一尝那拘留所的牢饭如何？”
　　“你……”
　　女人被卢夏的几句话气的手指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恶狠狠的瞪着老妇人一眼，一跺脚骂道。
　　“老东西你们给我等着，走……”
　　并一把推开光脚站在一边的大勇，带着她那些虾兵蟹将，砰……的一声，扬长而去……

　　“大哥你真厉害……你真的是太厉害了……哈哈哈……”
　　光着脚的大勇突然抱着卢夏又蹦又跳着，那种狂喜让卢夏眼睛莫名的湿润起来。看得出来，这个家、在这个村里活的有多么的艰难。似乎，他多少有些理解，徐娜为什么不想留在这里了。
　　夜终于黑下来，卢夏看着被端上桌子的白菜土豆，热气腾腾中，将老妇人那张惭愧的脸，照就的有些模糊。
　　“真是对不住了，大老远来的，就给你吃这些。”
　　老妇人将煮好的米饭也端了上来，并且还拿上了一碗大酱，一把大葱扔在了桌子上。
　　“挺好的，还真有些饿了。”
　　卢夏接过递过来的一碗白米饭，笑的有些勉强，也许，他坐在炕里，那里很热乎。甚至还有点烫pi~~股的感觉。昏黄的灯光，将这个房间照弄的有些阴暗，尤其是那张一抬头就能看见的黑白照片，这么看着莫名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今天多亏了你了，要不这钱我们就算是卖房子卖地，也是要还给她的。”

　　老妇人给老头也盛了一碗饭，大勇高兴的挨着卢夏坐着，看着他们手中的大二碗。卢夏，才知道，这家里人的饭量有多大，即使是有病的徐老蔫，也是一大二碗的米饭。
　　一大碗的饭下肚，卢夏那又饥又冷的胃就暖和了起来，甚至这个寒酸的老房子看着也有了些许的温暖。饭过，收拾干净的一家人围着卢夏坐着。
　　“徐娜既然已经过世了，你们二老也别太伤心了，家里现在一点钱都没有吧？”卢夏问着。
　　“实不相瞒，我们小娜确实带回来一些钱，我们还可以生活下去。”

　　老妇人已经极其信任卢夏了。
　　“那种高利贷以后不要再借了，利滚利，你们是还不起的。”
　　说着这样的话，卢夏都觉得很是无力。徐娜死了，这个家的天就塌下来了，如果哪天他们遇到了难事，也许高利贷就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嗯，小娜也骂了我们，这种钱我们不敢再借了。”
　　“以后就算我病死了，也不要在借钱了……咳咳咳……”
　　徐老蔫一边说着。
　　“老爷子得的什么病？”
　　看着他喘气困难，脸颊黝黑，暴瘦的样子，卢夏似乎猜到了什么。
　　“肺气肿，年轻的时候喜欢抽烟，再加上家里的活太重，就得了这种病。天气一变冷，他这个病就会严重，现在还好些，难过的是冬天，哎！……”
　　老妇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个家活一天是一天了，只求老天可怜我们这一家子，不让我们饿死，病死，我们就阿弥陀佛了。”

　　听着老妇人絮叨着，卢夏只觉得喉咙处发紧。他觉得自己的咽喉炎又要犯了，一股子火气正在上串，他似乎看见了往日的徐娜，那柔弱的肩膀要扛起的这一整个家。
　　而自己，一直都讨厌她为了钱什么都干的丑态，却不知，每一分钱对她、对这个家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家里这么困难，没有低保么？”卢夏问着他。
　　“呵……”
　　老妇人摇弄着头，凄苦的笑着，

　　“在这个村子里，只要倒霉的事情，找不到我们，我就阿弥陀佛了，那里还敢在期望这样的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