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鞋子干吗?”
“你不怕你鞋底的尘埃玷污了脚下的圣洁之山?”
“那你脱了吗小周,来,让我看看你的脚!”
中年人开始抬起老头的脚,滑稽的是,老头一点都没有拒绝,反而主动脱掉鞋子,将一只露出五个脚趾的光脚板伸到中年人面前,既而说:
“我自然要脱了,可是那些白雪盖顶、祥云绕山的好时节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曾经在山巅看过最丑恶的东西,来,老秦,我给你瞧瞧——”
老头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刮脸刀片,把它深深划入中年人的脸颊……
当我冲向护士台朝那胖妇人大喊的时候,那妇人还在电话里聊天,我一把揪过电话线,心里恨不得立刻扇她两个耳光,那胖护士一愣,随即像只狗一样跳了两下,狠狠地瞪着我,“没礼貌的东西,慌什么呀!”
她一摁电铃,立马跑来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拖走了脸伏在膝盖上的伤员。
而四处喷溅的鲜血,此时已将椅子都染红了。
短短十几分钟,眼前发生的事情真是令人深恶痛绝。
痛的不是病人的残忍,而是医院的冷酷。
扪心自问,他们将病人当人看待了吗?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除此之外,还能怎么说呢?
地上的血迹很快被扫地工清理干净。
可是,座椅上的血呢,坐椅上的血怎么办?如果被病人看到会怎么想?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倘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敢说连做梦都想不到,那才叫大开眼界……
就在我说话的工夫,一个油漆工,提着一个小桶,鬼似的出现在大厅,起初我不明白他干什么,可转瞬之间,他便用一把小小的刷子,将那张鲜血染红的坐椅漆得草绿草绿,完全掩盖了这里刚刚才发生一起流血事件的真相。
而那个衣服里藏着刀片的老头,居然还在大厅里优哉游哉地闲逛,嘴巴里磨磨唧唧反复说着一句话:“奸细,奸细,还我的手稿……”
领我上来的冷面医生就像港片里等人全死光后才姗姗来迟的丨警丨察,他看看刚漆过的椅子,看看胖护士,背朝我一扬手,还是那句话:
“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刚拐过走廊,立刻便听到一阵悦耳的口哨声,还未看清吹哨人的面孔,扑面飞来一股“寒流”,弄得我满脸冰凉。
“哟,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头戴红绒球小丑帽,怀抱洋娃娃的瘦脸男人慌慌张张迎上来,又是鞠躬又是赔情,完了朝洋娃娃脸上啐一口,“看,都是你,都是你,尿了这位奶奶一身!”
我掏出纸巾擦了擦脸,这才看清男人手里还拎支塑料做的玩具水枪,他大概是以为我还要讹他似的,竟然脱下上衣来给我擦拭,我哭笑不得,边躲边说:“没事没事,你这孩子可真可爱!”
“真的吗?”
那男人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号啕大哭,眼泪和鼻涕挤出一大把,哭了几下,又开始笑,把那鼻涕却全抹在了布娃娃身上,他挤眉弄眼地看着我,“奶奶!”
他又叫。
即便他是个神经病,我面上也不禁一热。
“臭女人,”那男人突然变脸,“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说是个怪胎,你以为这是我跟猴子生的吗——”
没等说完,腾出一只手使劲揣到肚子里,一把揪出个小木人儿,“贱*、贱*、贱*!”
他接连喊了三声“贱*”,将那木人的头塞进了嘴巴,“嘎嚓嘎嚓”一阵狠咬,一会儿便沁出满嘴的鲜血,不知是扎破了嘴还是崩掉了牙,我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正要走,那男人却又把木人揣回肚里——
“对,对,臭女人说得对,”他一本正经地望着我,“是啊,我就是个猴子,干吗穿件大象的外衣!”
说着,那男人丢掉布娃娃,一解腰带,“呼啦”脱下了裤子……
“医生,医生!……”
我一阵猛跑,慌不择路地找那丢掉人情味的冷面医生,昏黄的走廊,蓦然让我想起那句记忆犹深的“地狱的审判”,一时很是后悔不听李伯父的忠告。
此时,从对面走过来的病人我再也不敢多看他们一眼,深知在此地继续逗留的危险……
走廊尽头又是一扇门,想来那医生是进里面了,于是硬着头皮推开门——
第二十章康复院的镜子房
我推门走进了一扇迷宫。
没有发现医生,以及任何一个病人的踪影,甚至是这所医院本身……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眼前出现的东西——怎么讲呢?太离奇了,说它胜于魔术也好,称它“妖术”也罢,总之穷我三十年所见,今生绝对是第一次体验!
现在,我只能把它称作“迷宫”。
一座属于镜子的迷宫,眼前除去一片光明,再无它物,就连地板,都是光芒四射——周围哪还有一丝精神病院的影子呢!
瞧——那墙的镜子,抑或是镜子的墙,五彩斑斓,映成一片,熠熠生辉。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它”并非一个固定的存在,“它”是一个有生命的镜子房,一个万花筒般的世界,一个包容了我,乃至世间万物的镜子的走廊。
我的整个人,包括思想,全都湮没在镜子里,那里映射着无数个陌生之人的形象。他们展示着不一样的衣着,笑容和风度。
但那可不是真的,这一点我心知肚明,我还不至于在一片虚无缥缈的幻境中(这一点早有前车之鉴)全然忘了自己的存在,可这还不算怪的哩——
因为马上你们就会明白,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可不单单是画像如此简单!
长长的镜子走廊里散发出温暖的光,洋洋洒洒地抚摸着我的身体。伴随着周围阵阵悦耳动听的风铃声,镜子墙的形象正一点点变化,此刻既惊又喜的我,一动不动,却又颇为享受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须臾之后,光辉四射的墙壁像金黄的菊花片片绽放,接着,从金色的花丛后徐徐现出无数张陌生的脸庞,他们男女老少形态各异,正是先前镜子里的那些影像。
一个开怀大笑的孩子,左摇右晃地负在父亲的背上,他拼命地挥舞双手,不时传出“咯咯”的尖叫,一会儿,年轻貌美的母亲从身后探出头来,她在轻轻挠孩子的胳肢窝;
在优美的曲调欢快的钢琴声响起后,一位身着红色连衣裙的花季少女,亮开银铃般的嗓子,在金色花丛里纵声歌唱起来;
一会儿,身材魁梧的运动员登上奖台,在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中,高举起金灿灿的冠军奖杯;
邮递车刚刚离开的门口,一个喜笑颜开的小伙,则手捧大学录取通知书遥望远方,踌躇满志;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和老伴手挽手漫步在夕阳之下……
金黄的花瓣愈裂愈大,涌现出的人和物随之扩散,活似一支画笔,渐渐勾勒出城市、铁路、河流跟山川的模样,周围各色穿梭匆忙的人流摩肩接踵,有如一幕正在上演的鲜明生动的立体电影。
各种庆典的、加薪的、升职的、中彩的、签约的、度假的五花八门的酒宴热闹非凡,到处是一片莺歌燕舞,剧场里高亢的热舞音乐伴奏声、医院里呱呱坠地的婴儿哭泣声、月台上一双恋人含泪痴痴话别的叮咛声、公园里青年男女按捺不住的接吻声此起彼伏,顷刻便把这镜中世界汇成一片五颜六色的欢乐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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