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九思平日显然很少走路,刚跑了两个路口便开始气喘,一番话讲得也是断断续续,但内容还算清楚,述说了他跟踪发现凶手的巢穴,并且抓获一名凶手的经过。他又问:“除了问出来‘百灵’的事,那人还说了什么?他们的头子是谁?”冯九思说:“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同伙就把门踹开了,我只好逃跑。”
他并没有因为冯九思逃跑而看不起他,因为保存实力是抗战的基本战术,没有错处。但让他生气的是,怎么这家伙偏偏会问出来“百灵”,而不是别的事。想到此处他不满道:“你应该先问清楚他们的头子是谁,叫什么名字,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这样我们就能发现目标,尽早破案了。”冯九思显然是故意避开他的目光,回头向身后看,口中道:“我这会儿也在后悔哪。”但他的语气全无后悔之意。
没有发现凶手是件令人为难的事,但“百灵”的事更让杨炳新为难。下午他逃脱凶手的追杀,赶到接头地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很多,没能见到“百灵”,便只好再去见上级领导。领导虽然嘴上没有批评他,但面色甚是不悦,便让他不好意思开口说明自己下午的危险经历,也免得像是在为自己找托词,编造理由。但凶手既然说要在今晚暗杀“百灵”,这位同志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对此他又不能不管,无奈之下,便又不得不对领导坦白了自己的这段“离奇”经历,请求领导给他在租界里安排武器和接应人,也好让他随时出动,保护“百灵”的安全。
领导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又交代了新的接头暗语,这才让他与“百灵”联系上,约定明天下午再见面。至于今晚凶手可能会袭击“百灵”的事,他在电话中没讲,因为领导对他反复强调,“百灵”现在负有非常重要的使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影响这位同志的工作,更不能因为敌人扬言要杀死“百灵”,便中了他们的“敲山震虎之计”。领导严肃地说:“对敌斗争危险复杂,不能听风就是雨,更不能被敌人利用;‘百灵’是我们潜伏多年的同志,组织内部知道他的人都很少,我相信敌人不可能发现这位同志,就算是他们听说了这个代号,也必定不知道这位同志的真实身份,所以,你千万别自作主张……”
他确实没有自作主张,方才当着冯九思的面打电话时,他接通的根本就不是“百灵”家,而是交通饭店。他不能冒险让冯九思得知“百灵”的真实身份,因为这家伙毕竟还没有通过审查。但是他知道,如果冯九思带回来的消息准确无误的话,便证明“百灵”必定有危险,所以,他今晚必须得去保护“百灵”,万一出现危急状况,他还得带着“百灵”紧急转移。
第二十三章
他指挥洋车左转右转,刚过河北三经路,冯九思突然叫住洋车夫说:“到地方了,把人放下吧。”他相信冯九思这样做必有理由,便隐身到一株大树边向后观看,发现后边只有一辆自行车,骑车人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向南去了。
不过,他认为在这个地方打发走洋车夫也不错,毕竟离目的地不远了。他指引着冯九思和蓝小姐走进巷口写着“庆吉东里”的一条小巷,冯九思却将他拉住,隐身在巷口说:“你看看那个骑自行车的又回来了吗?这家伙是从法租界一路跟过来的。”
小巷里很黑,外边街灯昏暗,他探头向南望去,果然发现跟踪他们的那人又骑车回来了,但在接近巷口时却骑得很慢,很警觉的样子。他急忙拉着冯九思和蓝小姐隐入巷子深处。这附近他很熟,知道庆吉东里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巷子,往北可去东三经路,往南可去东四经路。他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只要沿着东四经路向东走,越过京山线铁路道口便到了。
这时冯九思说:“跟踪我们的人必定是凶手,我们还是先回租界,另给蓝小姐安排住处吧。”
这家伙居然不想对策,只想逃跑,杨炳新认为这可不像是冯九思惯常的想法。冯九思粗暴的坏名声绝不是“浪得虚名”,如今还没动手便想逃跑,这必定不是这家伙的真心话,反而像是对他的试探。
于是他道:“如果不除掉跟踪的人,我们逃到什么地方都不安全。”冯九思果然高兴地接过这个话头说:“你要是没带武器,就领着蓝小姐先走,让我留在后边给他一家伙。”说着话,他举起手中的雨伞做了个击刺的动作。
杨炳新摇头,先不要说这把“洋伞”是否能杀人,在黑暗的巷子里,能不能刺中都很难说。况且,如果跟踪的那家伙身上带着枪,冯九思一击不中,再被那人开枪打死,到那时,他倒是用不着再费心甄别冯九思了,但对上级领导却没办法交代——领导说得清清楚楚,冯九思很重要,上级等着用他哪。他只好说:“咱们快走几步,前边有个十字巷口,咱们在那个地方伏击他。”
十字巷口上有一盏路灯,很暗。杨炳新指挥冯九思和他分别躲在巷口两边,同时让蓝小姐慢慢地朝巷子深处走去。他对冯九思说:“要是万一出错,你只管带着蓝小姐快跑……”说着话,他从腰间解下那根结实的黄麻绳,但用手一捋才发现,绳子中间没有打结。
“套白狼”的绳子分两种,只劫财不要命的,绳子上用不着打结,只将受害人勒昏就行了;但如果想要人命,或是贼人力气小怕受害人挣扎,就一定要在绳子中间打一个绳结,这样一来,当绳子套在脖子上的时候,绳结便能恰好抵住受害人的咽喉。
他侧耳细听巷外的动静,手上熟练地在绳子中间挽了一个核桃大小的死结,然后双手分开握紧绳子的“两腰”,中间只余出一尺左右,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准确地将绳结“扣”在那人的喉咙上,同时也免得绳子松松垮垮,会被那人伸手抓住。
那人来了,自行车在小巷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颠簸,发出细碎的声响。行近十字巷口的时候,那人将车速慢了下来,像是在犹豫,但很快他又加速向前,想必是望见了在前边的路灯下出现的蓝小姐。就在他刚刚骑到十字巷口的时候,冯九思突然伸出雨伞,一下子插进自行车的前轮。由于车速不快,那人并没有跌倒,而是将车子向杨炳新这边歪过来,他一足支地,扭头向冯九思望过去,同时松开车把,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来……
杨炳新让冯九思为他制造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他双手将黄麻绳一抖,准确地“叼”住那人的脖子,然后抬起膝盖顶在那人的后腰上,同时将两股绳子在他脑后合为一处,向怀中猛地一带,借着那人头向后仰,抬手去抓绳子的慌乱劲儿,他迅速将身形一转,用肩背抵住那人的后背,再将绳子背在肩上快走两步,便将那人拖下自行车,悄无声息地仰面吊在自己的后背上……
按照方才两人的约定,冯九思拾起地上的手枪,快步追赶蓝小姐去了。杨炳新则拖着那人在巷中左晃右转,免得他到处乱踹的脚蹬在住户的门或墙上,引来多事之人。若是在平日里,有这样的机会他必定是要捉活的,但今天不行,因为凶手既然能掌握他们的行踪,说不定就真的知道“百灵”的住址,也说不定他们今晚就当真有把握杀死“百灵”,所以,他必须得尽快安置好蓝小姐,然后前去保护“百灵”。
背上吊着那个家伙,杨炳新在小巷中转了七八圈,便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家伙已经变得“死沉”了,于是他将手上的两股绳子分开,右手一松,让那家伙从他背后溜到地上,而他则顺手抄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骑着它很快便追上了冯九思。
不想,冯九思这家伙对他却不放心,说:“我担心你学艺不精,没把事件办利落。”说着话,他便把蓝小姐丢下,独自又跑了回去,半天才回来,高兴地说:“你的手艺不错,那家伙确实死了。”为此杨炳新对冯九思很生气,也很失望,这哪像是革命同志之间相互信任,真心诚意地一起工作?
不过,同时他也发现,冯九思的神情与方才有了很大变化,周身上下的那股子崩得紧紧的劲头也消失了,望着他的目光中居然生出了几分温柔。见鬼,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和冯九思再没发现身后还有跟踪者,便放心地来到隐蔽地点。他能看得出来,对于这个住处蓝小姐并没表示什么,但冯九思显然很不满意。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可没有闲心顾及冯九思的怜香惜玉之心,他必须得尽快赶去保护“百灵”。
因为要回到租界,他把从跟踪者手里缴获的手枪藏在炕洞里,然后用自行车驮着冯九思匆忙往回赶。冯九思在他身后嘟嘟囔囔地抱怨蓝小姐在那个地方必定住不惯,但他没心思跟他谈论这个话题,因为,要想打跑日本鬼子就必须“吃得苦中苦”,他也就没有闲功夫顾及冯九思的交际花女朋友是否住得舒服。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是怎样才能甩掉冯九思,好让他独自去找领导替他安排的接应人——领导可没交代让他告诉冯九思有关“百灵”的事,他绝不能自作主张。
这时冯九思突然在他身后问道:“你刚才跟‘百灵’是怎么谈的?”他很坦然地答道:“‘百灵’说自己很小心,不可能暴露身份,让我不要瞎操心。”冯九思焦急地问:“那你就不管‘百灵’了吗?”他说:“这可得好好想一想,实在不行就去请示领导。”
“你他妈的还想什么?你想看着自己的同志被人杀死吗?”冯九思大叫道,显然很生气。
“那你说该怎么办?”杨炳新用很诚恳的声音问,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摆脱冯九思的办法。
“我们两个一起去保护‘百灵’,如果凶手真的来了,也好抓住一个问问清楚。”冯九思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就这么办,但到时候你可得听我指挥,不许自作主张……”杨炳新送冯九思回交通饭店去拿枪,他说:“我得骑着车子在周围转一转,也好引开可能在这附近蹲守监视他们的敌人。”听到这话,冯九思不信任地望着他,但最后还是说:“你小子要是丢下我自己跑了,我可饶不了你。”
杨炳新嘴上说不会的,没有枪我保护不了“百灵”,但他心中却道,要是带着你去我可没办法跟领导交代。
冯九思走进饭店大门,杨炳新骑着自行车故意在交通饭店门前来回走了两趟,这才脚下加力,飞也似地去了……
第二十四章
接应人的住处在“英国菜市”旁边,是一家烟卷楼子,虽然已经上了门板,但小窗口里还亮着灯。接应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看起来很强壮,此时正坐在一张破藤椅上悠闲地观赏一张张的“烟画”。他依照领导交代的暗号与那人接上头,那人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包交给他,里边是一支“枪牌橹子”和两只备用弹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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