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然面色古怪，却不动声色：“继续说下去。”
　　“还有这块玉料，看起来像是羊脂白玉，却不够压手，依胖爷看啊，断口呈颗粒状，质地细腻，具有晶石亮度，抛光后洁白如羊脂玉，应该是用京白玉代替的。”
　　说到这里，老板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眉飞色舞的继续称赞：“啧啧，作伪的人真是良心啊，凭这份手艺，凭这份敬业态度，行内绝对是绝无仅有，胖爷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叶然面色愈加古怪：“还有呢？”
　　“上面的沁色，用的是造血沁法，以猪血和黄土混合成泥，然后盛在大缸中，再埋在泥土里，时间长了就有土咬、黄土锈和血沁的痕迹。”
　　“古人有十年磨一剑，现在有数年造血沁，那位造假高人真是我辈楷模，天上地下唯他独尊，胖爷找不出理由不佩服。”
　　叶然实在听不下去了，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并用食指和中指在柜台上碰了碰，算是认同了老板的话，也算是自己认输。
　　“那你收不收？”
　　收下玉蝉塞进口袋，老板依然面不改色：“收，为什么不收？胖爷出品，必属精品，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碰上冤大头。”
　　早料到老板会是这个反应，叶然嘴角上扬，挑衅道：“要不，再比比？”
　　老板眉头上跳，面色不善：“胖爷还怕你？比比！”
　　“我要压个彩头。”
　　老板同时齐声说道：“我也要压个彩头。”

　　指着后面墙壁上，泥塑前的古铜色香炉，叶然沉声道：“要是我赢了，这个压堂的香炉归我，要是我输了，以后绝不踏进如心阁。”
　　压堂的意思，就是镇店之宝，那个古铜色香炉，应该是这家古玩店中为数不多的真品，况且不会有人用赝品来压堂。
　　“要是我赢了，那个压堂的香炉送你，要是我输了，以后不许你踏进这里。”老板同样沉声冷笑。
　　“成交。”
　　“爽快！”
　　漫长的静默后，叶然迟疑的声音再度响起：“这里地方太小，还是你的地盘，我施展不开，换个地方怎么样？”
　　老板撒拉着人字拖，花裤衩配蓝T恤，从柜台后面出来：“巧了，胖爷也这么想的，去沈阳道，那里的地面大，随你怎么施展······”
　　出了如心阁，老板关上店门，挂了块‘今后休业’的牌子，然后和叶然走出南宫古玩街，他们谁也不说话，像是在互相怄气，又像是高手过招前积蓄内力。
　　这会太阳十分毒辣，走几步路就是大汗淋漓，再走几步路，连头都开始晕乎乎的，恰好这时到了饭点，叶然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叶然早就口干舌燥，前胸贴着后背：“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吧，今天我请客。”
　　老板没有反对，跟着叶然走进一家刀削面馆，刚进面店门口，叶然就冲老板娘喊道：“老板娘，来碗刀削面，多放辣子少放醋。”
　　老板看了眼叶然，也喊道：“我要两碗，多放老醋少放辣，再来两盘熟牛肉······”
　　老板娘从厨房探头出来，疑惑道：“小兄弟，我家的碗大，两碗是不是多了······”

　　老板顿时不满：“咋的，怕付不起钱啊，胖爷今天有的是钱，吃不完倒了喂狗。”
　　叶然知道他是在怄气，只好无奈的苦笑两声，然后找地方坐下，开始认真的打量老板。
　　已经三年没见，老板看起来有些颓唐，胡子拉碴几天没刮，头发也乱糟糟的有层油光，好像很久没洗澡了。
　　可唯一没变的，他是还跟以前一样胖。

　　也不能说胖，应该说发福，那张圆脸上颇显沧桑，好似经历了许多苦难，没有半分帅气可言。
　　老板名叫徐胖胖，七年前突然出现在这座城市，成为叶然的好友，他没什么正经工作，却不知从哪里，学了身玉器造假的本事，技艺无比高超。
　　若不是凭借祖传鉴宝秘籍《归葬录》，哪怕连叶然也很难看出他造假的端倪，再换成别人来，就更不用说了！
　　事实上，若不是因为如心阁，徐胖胖也不会经营古玩，因为他并不喜欢这行，至于他的本职工作，其实是个爪子。

　　说的再直白点，他以前就是个扒手，而且还是神偷，江湖人称“神偷胖胖”。
　　不过徐胖胖盗亦有道，很少做出格的事情，再加上手法娴熟，懂得进退，纵横江湖六七年，始终安然无恙。
　　哪怕李诞明知他是爪子，却苦于没有证据，没法将他缉拿归案，所以早上才会提醒叶然，让他好自为之。
　　三年前，叶然因为李霏意外之死，心灰意冷就此失踪，但他在失踪前，却把如心阁托给了徐胖胖，让他成为古玩店老板，并靠造假来经营买卖。
　　而李诞给叶然的那块玉蝉，就是徐胖胖的杰作，以假乱真半点不假，只是他的臭美脾气，到现在还是半点没变。

　　沉吟许久后，叶然忽然低声道“胖胖，这次我回来······”
　　“以前你给我说，跟我混吧，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个碗刷，然后我跟了你，可是你呢？你知道这三年我们是怎么过的么？”
　　徐胖胖挥手打断叶然，语气里听不出喜乐。
　　那年遇到徐胖胖的时候，叶家已经败落，叶然和女友李霏，好友秦开和苏雨，凭借祖传鉴宝秘籍《归葬录》，组成“杀客”团伙闯荡江湖。
　　有人不懂，何谓杀客？

　　古玩行有句术语，叫做“杀猪”，本是对卖假货人的口语，意指把新仿的物件卖给约好的顾客。
　　他们做的买卖，可不就是杀猪，既然是杀猪，他们不就是持刀的杀客？
　　杀客以金钩钓鱼杀猪，被杀的却都是“肥虫”，也就是对古玩似懂非懂，一知半解的人，这类人最容易被钓上金钩，成为杀猪的对象。
　　又有人要问，叶然为什么要闯江湖？
　　在古玩行里，就有人鉴宝掌眼，也有人造假作伪，还有人杀猪牟利，叶然有鉴宝掌眼的本事，却不可能捡漏挣钱，因为捡漏之难，难于上青天。
　　至于造假作伪，因为祖训不许，叶然不会染指，所以他们这个小团伙，主要是“杀猪”牟利。
　　杀猪不是正经买卖，可在古玩行里却是常态，说他们黑心、黑肺、黑老实人，这的确不假，可扎头进古玩行的，能有几个是老实人？
　　杀猪的营生，自古以来就有之，只是叫法、做法不同，不信去古玩街上走走看看，哪个摊位没有赝品假货？
　　那些赝品家伙，是不是用来欺负老实人，引他们打眼上当的？这又算不算杀猪牟利？
　　这是往小了说！
　　再往大了说，以书画这类举例，古代文人雅士，成名之后均有代笔，比如唐伯虎的代笔周东村，乾隆的代笔张得天。
　　事后再盖上各自钤印，后人几乎难辨真假，甚至代笔之人的作品，远比被代笔之人还要高明，流传后世千古流芳。
　　这又算不算变了相的杀猪牟利！
　　况且叶然盗亦有道，按照祖训定下了规矩，他们杀猪的对象，只选择黑心黑肺之人，绝不违背道义准则。
　　而他们常用的手段，被行内称为“金钩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