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终于爬起来,下了大通铺,捂着胸口走了过来。
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家伙,古铜色的脸,长得精瘦,左额头上有一道一寸多长的伤疤,是他最特殊的标记。
“你是陈大胆?这儿的头?”
“我叫王英,那位才是陈大胆。”
黑衣人王英指着对面的通铺上的胖子,低声的说道。
“坐。”向天亮仰望着着头上的水泥板,嘴里只吐出了一个字。
“谢谢。”王英在铺沿边坐下,继续说道:“陈大胆是这儿的头。”
向天亮调整目光,看向了陈大胆,陈大胆坐在那里,立即点头哈腰起来。
“陈大胆,关灯睡觉吧。”
向天亮大模大样的吩咐着,头枕被子,双手抱腿,一条腿翘得高高的,慢悠悠的晃着。
“听见没有,都别他妈的楞着了,关灯睡觉。”陈大胆吼道。
号子里重归黑暗。
“王英,你睡我边上。”
“多谢,多谢。”
王英爬到铺上,掀开一条被子,伸脚在被子下面那人身上踢了一下,那人没敢吭声,乖乖的往另一边退。
“我叫向天亮。”
“向兄弟好,多谢你两次手下留情。”
“这么说,现在你是这里的老大了?”向天亮问道。
王英恭敬的说道:“刚才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哦?”
“现在你才是老大,大家的老大。”
两次交手,向天亮都没有乘胜追击,王英是心服口服,虽然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不服不行。
“刚才为什么要袭击我?”
王英低声道:“老大,我是被偷偷抓进来的,姓谢的支使那个郑军波,变着法的折腾我,我以为,我以为你又是他们派来的,所以,所以……”
向天亮嗯了一声,“呵呵,你放心,姓谢的被我气走了,那个郑军波么,我刚才在审讯室整了他一下,估计没有半个月是出不了医院了。”
“老大,你不愧是我们的老大。”黑暗中,王英翘起了大拇指。
向天亮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英,高副局长已经知道你的事了,他正在设法捞你呢。”
“是吗?”王英又惊又喜。
“你还挺得住吧?”向天亮和外面的高兴一样,最怕王英熬不住了,把真相倒给警方。
王英坐起身道:“老大,请你出去后告诉我表哥,我没说一个字。”
“好样的,高局没看错你。”向天亮拍拍王英的腿,赞了一声。
王英悄声问道:“老大,你可是公家的人,他们怎么也把你弄进来了?”
“呵呵,和你一样,他们想要我手里的东西。”
“啊……这么说,这么说来,你那天晚上拿到东西了?”王英一惊一乍的。
“嘘……”
王英急忙掩住了嘴巴,“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呢?”
向天亮笑道:“放心,我有办法呢,先睡觉吧。”
对现代文明人来说,监狱是个神秘而又恐怖的去处。
其实,监狱就是江湖,古老而又不断进化的江湖。
人类进入封建社会以来,直至现在,有三个江湖还没有被消灭,赌场,Ji院,监狱。
只是这里的江湖,规矩太多。
进门要先过三道关:坐床、睡觉、放茅。
屋里有个大喇叭,夏天六点半,冬天七点半,起床吹号子,像军队一样,迅速起床叠被子,分列两排盘腿坐好,两个两个下床,一组洗漱,一组放茅,后者基本上是倒计时,三两分钟一到就换下一位,白天一般是禁止放茅的。
八点半开始,是坐床儿的时间,坐床也叫坐板,每天五节课,学禅宗打坐、背监规,那可是全身重量全加在坐骨两个骨头尖上,一节课四十多分钟过去,新来的都会脸色煞白,久了屁股也起黑茧子,当然,允许换伸腿,或靠墙偷懒,动作得在统一口号下进行,往往管房的老大一声“伸左腿儿”,二十多个人,便齐刷刷地伸出左腿。
周一到周五坐板、放风,背四百零二个字的监规,周六周日是休息时间,下棋打牌吹牛聊天,一个个乐得象在过年。
每天周而复始,铁打的号子流水似的人,好在房客源源更迭。
新人能带来外边的新鲜事,象今年是奥运年,远在西班牙的巴塞罗那举行,都过去几个月了,大伙还在津津乐道。
即便没有新闻,一群抢劫犯里来个打架的,也是生活的改变,挺好。
和下面区所县所不同,那里放眼尽是毛贼,办假证的、卖死牛肉的、撬门锁的、还有偷人家猪崽的。
这是市刑事看守所,住的都是清河市的“大腕和名人”,绝大多数都上过清河电视台的法制栏目,能“露脸儿”的人。
早上起来,向天亮便成了号子里的老大,在王英和陈大胆的指挥下,除了那三个锁在铁柱上的以外,其他人都纷纷过来请安。
陈大胆原来是个厨子,是号子里资格最老的,酒后与人吵架,拿刀追进人家家里,砍伤七个,其中重伤四个,一个还是终身残废,判了二十年,不过这小子运气好,会烧一手好菜,没被送到滨海的海岛监狱去,在看守所里当起了大厨师,油水多,长了三十几斤,成了大胖子,一晃七年过去了,加减刑两年,差不多过去了一半,有盼头。
这里有贩卖**因的毒枭,有**嫖娼团伙的头头,有抢劫杀人的凶犯,海上走私团伙的主犯……
陈大胆指着那三个没有自由的家伙说,都是判了死刑的,等着上面法院审核呢。
向天亮不用遵循这里的条条框框,因为他压根就不属于这个江湖,另一方面,他是这个号子里的老大,也就是俗称的牢头。
牢头也叫管房,这类人往往在社会上有钱有关系,到了号子里照样能做人上人,牢头不能太土鳖,人格太次了还当不了,牢头吃住都是最好的,一方面是生活资料的占有,比如放茅时间不受限制,打饭时有权先挑几块肥猪肉,睡觉可以靠墙,不用值夜班,洗澡还有人搓背,另一方面是给面子,安排谁拖地,谁睡谁旁边,每天起床总共半小时洗漱,牢头优先,慢腾腾地,爱怎么洗怎么洗,剩下的时间二十多人急三火四地均摊,前面两人正在水龙头下洗头挠呢,后面排队的牙膏都挤好放嘴里刷半天了,厕所也是,前边还蹲着,后边的人就开始一个劲揉肚子。
既来之,则安之。
向天亮不用干活,也不用在大通铺上打坐,他的主要事情就是睡觉。
他要等着谢自横来找他谈判。
与此同时,他也想乘此机会,看看外面有多少人在“捞”他。
这里的人,表情非常少,每个人的眼光都是直的,总在走神想事,眼睛里看不到光,就算他看着你,你也不觉得他在看你,看背影,都象是小说里描写的世外高人。
刚来的人,一般爱吹牛,骗个身份,骗个尊敬,让别人不欺负他,越是小狗越爱叫,因为它缺乏安全感,倒是大狗温和些,很少主动说话挑事。
这惨白的屋子,就是再多的阳光,看着都像个太平间。
绝境中的人,气场也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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