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军年纪跟陶沙一般大,个子不高,黝黑精瘦,是蒋培军在泸州乡下的远亲,高中毕业混了张驾照,就只身来了重庆打工。他人虽勤快机灵,但一无户口二无文凭,一晃好几年,只能做些零工,这回被杨先生招来开车,才算安定了下来,因此每天听差跑腿,从无抱怨。大家看他好说话,都爱使个嘴儿,他也不计较,转眼就抱回一堆汽水零食,三个人索性摊开来边聊边吃。
陶沙说啥时候把杨先生那辆凌志开出来兜兜风才好,罗军说你就别想了,车钥匙每天别在杨先生腰杆上,上次叶丹让我送她去机场,杨先生都没答应,最后还是她自己打的车。陶沙嗤了一声,说香港人真小气,上回去广东玩,我爸朋友一辆宝马车,借给我们跑了好几千公里,人家也没见心疼,他凌志算什么。罗军听了凑趣说:“陶总什么时候也弄辆宝马,我就炒了杨先生给你开车去。”双城问:“叶丹去哪儿?出差吗?”陶沙瞄了她一眼道:“你关心她干嘛?你如今头衔不过是个文员,还是兼职,人家小叶可是江董的特别助理,整天飞来飞去形影不离地助理着,是够特别的……”说着笑起来,险些被汽水呛到。双城心想特别的不是头衔,倒是那口口声声的 “小鱼儿”三个字,颇有几分情愫,但这些都与她无关,跟他们在一起,她唯求一个前途而已。
那段时间,双城忙得不亦乐乎,又要应付作业和考试,又要挤出时间来马可波罗,还要保持跟贺嘉约会……她总是不够觉睡,可初恋和梦想把脑子塞得满满的,她又从未感觉过疲惫。贺嘉也一样, 为了确保职位,他提前上岗预热,跟着信贷部的领导下工地跑现场。几次双城打来传呼,他找不到电话,晚了些回复,就会招来一句:“刚才有事,现在忘了”,弄得贺嘉常顶着安全帽站在街边电话亭里,满脸又是汗又是灰,还得笑着哄她。
双城每月工资三百整,比人家全职工作还挣得多,她自己做主,缴了两百回家,剩的一百拿去添了些时髦的新衣服。杨学坚对双城日渐时尚的形象无法不予关注,每次双城送传真和信件上楼,他总会躲在镜片后打量这位亭亭玉立的小秘书。有些抄抄写写的工作,杨学坚借口保密,不让她拿下楼,只在自己大班桌旁加了张写字台,这样两人便可伏案之余,聊几句轻松愉快的话题。双城对杨学坚倒没什么戒心,觉得他虽风采不及江先生甚多,但穿戴举止,都比常人考究,加上谦逊温和,很难让人反感。杨学坚在香港有无妻小大家并不清楚,那个时候,港商一到大陆,事业爱情都当自己是百废待举的新人,大家不提,他顺势也就忘了。
初来时冯志凡和何云鹏指派丫头,将叶丹分配给江先生,陶沙分配给杨先生,名义上是助理,实则也是一出古老的美人计,想将二人瓦解在重庆妹子的花容月貌里。结果叶丹还没来得及当上西施,就被江先生策反了过去,陶沙这个郑旦又太咄咄逼人,杨先生胃口清淡,难以下咽,只得躲避。倒是他长住的重庆宾馆,有一位小巧玲珑的前台唐小姐,打量这位斯斯文文的香港同胞多金,软语温言给笼络了去,后来酒店传得风言风语,这才搬到了公司住。唐小姐时常过来探望,并不跟大家打招呼,直接便上三楼。双城每听得高跟鞋响,又看陶沙在对面使眼色,待得回头,却只能瞧见楼梯上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
这天下午,陶沙正用扑克牌给双城卜卦,忽见杨先生手扶着墙壁,步子踉跄走下来,面色灰白,紧皱着眉头,只说腹中剧痛,吃了药也没用,叫双城赶紧陪他去急诊。陶沙忙说:“双城路不熟,还是我去吧。”杨先生只摆手让她留下看守。不巧这天罗军载了陈少飞外出,双城见病势紧急,忙叫了辆出租扶杨先生上去。车开出以后,才听陶沙追在后面吼:“去急救中心,那儿近,不堵车!”杨先生贴着椅背,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涔涔而落,一双手紧紧攥着双城,阵阵发力。双城想是他疼得厉害,便任由他握着,也不挣脱,只小声问说:“要不要打个电话叫唐小姐过来?”杨先生依旧闭着眼,摇了摇头。
到了急救中心,双城楼上楼下,挂号门诊跑了几个回合,又拿着杨先生的回乡证跟医院说是香港游客发了急病,这才安排进了一间单独的诊室输液。折腾半天,杨先生总算平静下来,躺下后重又抓住双城的手,半睁着浮肿的眼睛,嘴唇动了动,不知是想说话还是在呻*。医生诊断是肾结石发作,说这毛病虽不致死,痛起来却是要命。双城想他一个香港人,单身在内地打拼,初来乍到语言不通,又不象江先生那么能说会道,受人看重,也是不易,便与他说几句宽慰的话,顺势将手抽了回来。
“双城啊,这次算你救了杨先生一命……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你啊,就觉得特别亲切,和别人不一样。”说完这句,杨先生好像并不需要双城回应,便转头向内睡了过去。双城只好陪在病床前,呆望着吊瓶中一秒一滴的药水,为她那些新衣服去尽守义务。
自此以后,杨学坚更有了理由,以恩报恩对双城格外照顾,留她在楼上抄抄写写说说笑笑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每次楼下分机一响,陶沙就嘲笑说宣双城接旨入宫,双城也觉不妥,但一走上楼梯,便不由在陶沙嫉妒的眼光中换了份胜利的心情。
贺嘉这阵常去解放碑实习,碰上双城在上清寺,他回程时便中途下车,等上双城一起走。这条路上的中巴,车厢挤成了罐头,没有座位的话,贺嘉这样的高个儿必须弯着腰才能容身。他尽力用身体抵挡着后面的乘客,为双城多留出一点空间。有次遇上修路,从李子坝开始堵车,一步一步慢慢挪,挪到华村附近干脆在路中间停住,整整十分钟一动不动。车厢在太阳的炙烤下闷热到窒息,充满了各种油汗与污垢的臭气,双城不巧又站在引擎盖旁,一双脚踩在滚烫的铁板上,只能轮流踮着两只脚尖煎熬……下车一看,脚底竟活生生烫出两个水泡。贺嘉自责起来,忍着心疼安慰道:“等我工作转了正,车费可以报销,到时候我接你下班,我们打的回去。”双城把鞋穿好,淡淡说到:“没那么娇气,不认识你之前,莫非我就不挤车了?”
话虽这么讲,双城脚底的痛还是一点点蔓延到了心里。她自己也奇怪,以前并不觉得吃苦,如今有了贺嘉的关怀和歉意,反倒添了一种说不清的委屈,好象这些不如意都是他的错。贺嘉总把她护在内侧,自己走在靠近马路的一边,为了避开人和车,左躲右闪的样子,双城看来竟有些狼狈,这和他在舞会上玉树临风的形象,实在相差甚远。
贺嘉还没有收入,请双城吃饭只能去幺店子、麻辣烫,曲里拐弯地穿过背街偏巷,找些便宜的地方。跑一天工地,贺嘉早饿了,坐下来就点双城爱吃的黄鳝,鸭血,耗儿鱼……给自己要了双份的土豆,说淀粉顶饿。火锅店桌子上竟然摆了一只小小的瓷瓶,里面单插着一支康乃馨。贺嘉拿起那花递给双城:“送给你。”这可不是双城想象中第一次送花的样子。她接过来看看,仍旧插了回去,掩着心头不悦道:“康乃馨,只能送给母亲。”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