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19 12:36:00
　　第十五章：长江第一湾的姑娘
　　在武侠片里筷子也是一种武器，高手们常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住一只苍蝇，或者拼抢一个包子，但是武功再高你也没法夹住流水，更不可能用来洗澡了。为了尽快阻止大家在大笑声中蔓延的想象，江雪赶紧投降，说：“我表演节目吧，也给大家讲一个笑话。”
　　扎西：“不行不行，讲笑话太容易了，刚才他已经讲过一个了，我们请这位美女唱一首歌如何？”
　　众声附和。江雪一看却之不过，只好唱了。她就那样坐在座位上，自顾自地唱道：

　　是你在我生命中投来了一瞥
　　我的世界倾刻间湮灭
　　谁的呼喊消散在无边的荒野
　　谁又只影守候在城阙

　　想一人三千水泻
　　想一人万斤寒铁
　　想一人夕阳易斜
　　想一人梦轻难卸
　　为了感动自己虚构情节
　　故事里你的笑容不会再凋谢
　　为了留住回忆时光冷却
　　一颗心为你冻结
　　为你飘雪
　　想一人三千水泻
　　想一人万斤寒铁
　　想一人夕阳易斜
　　想一人梦轻难卸
　　江雪唱的婉转空灵，一下子把大家带到了一片冰雪世界，并为那一点点温热的执着感动。丁天民一时没从歌曲中回过神来，他扭头问江雪：“这是谁的歌，怎么这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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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菲的。”
　　“王菲还有这首歌？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江雪却并不回答，只是望着窗外。这当然只是别人的歌，但唱到动情处，流转的却是歌唱者自身的情感。一个人的内涵、深度、心事、秘密，有时一首歌就完全暴露了。江雪像被窥见内心一般略有不安和羞怯。丁天民也不再多问，那首歌曲给他传递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他暗自用心回味着。这时车子已经来到了拉市海边，深蓝清澈的湖水上泛着迷人的晨光。江雪和丁天民一起看着这一片波心，还有更多的区域尚未可知，或许因此，她才会显得更美吧。

　　长江第一湾很快就要到了。
　　扎西介绍说：“其实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这个弯子太大了，冬季水也不多，根本看不出航拍那种震撼的效果。不过既然是个景点，我还是简单介绍一下吧。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三江并流南下，到了这里，怒江和澜沧江继续南下出国。怒江进入缅甸境内变成萨尔温江，澜沧则变为缅甸老挝的分界湄公河。而金沙江却调转一百八十度，向北而行，然后东流，流入我国中原地区，变成了长江。长江第一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你们有从上海黄浦江边来的，那是长江的尾巴，这里是长江的头。”

　　丁天民还没有从江雪唱的那首歌里走出来，他一半自语，一半对江雪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金沙江要是不在这里拐弯，这首词就要改写了。”
　　江雪却道：“那只会改一个东字，愁字不会改。不管水向哪里流，最终都是要入海的。”
　　丁天民：“愁是因为河床太窄，要是真到了大海，水就不愁了。”
　　江雪顽皮地跟他斗嘴：“有河床就可以断流，大海没有河床，抽刀断水水更流！”
　　丁天民能体会她玩笑里的人生态度，说：“你应该去宁波看看大海。”

　　“你不知道我也是从大海来的吗？”
　　“你是说深圳那些扎满了游人的海岸？那太浑浊了。”
　　“不是，我指的是人海。”
　　马政这时问扎西：“这里有没有什么民俗传说啊？给我们介绍介绍。”
　　“那我就讲讲。据说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三姐妹结伴出游，半途发生争执，大姐、二姐固执地往南走了，金沙姑娘立志要到太阳升起的东方寻找光明和爱情，她就在石鼓告别了两个姐姐，毅然转身走了。金沙姑娘转身处，就成了长江第一湾。”

　　车子在长江第一湾的固定观望地点停了下来。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有集市，这里有一些小商小贩在卖一些水果和石头。石头都是从金沙江里捡来的，上面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图案和花纹，大家稍有驻足，小贩就说这是一幅山水画，这是一艘船，这是一匹马等等。
　　穿过小集市，站在路基边缘远远望去，一条金沙江围住了一个山头，超过了平地远观可以囊括的范围。宽衍的金沙江中河床裸露，流水青幽。岸边静穆的田野青松掩映，阡陌井然。
　　丁天民对江雪说：“以前中学地理老师在黑板上画长江，好几次画到第一湾的时候都把粉笔摁断了。当时我还以为这个湾又小又急，没想到这么宽大。”
　　“要突然走一条南辕北辙的道路，连粉笔都会被摁断，更何况人了。”江雪喜欢那个关于金沙江姑娘的美丽传说，那些藏在内心的纠结和挣扎也被眼前的景象触动了。如此大幅度的江流转折，她本以为应该是奔腾咆哮的，然而江面却无声无息，恬淡从容，着实令她心头一震。
　　丁天民看透了她的心思，又顺着她的目光向江水深处看去，调侃道：“金沙江姑娘在这里转身告别自己的两个姐妹，似乎应该有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才对啊。”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彻底改变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向，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么潇洒从容地转身。”
　　“但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将流向何处。”
　　“很多时候生活毫无方向可言，我们只是在汹涌的人潮中随波逐流，没有人能停下来思考。”
　　“除非遇到重大挫折，遇到一座山。”
　　“或者旅行。”江雪用自己的切身体会说话。
　　她从经济洪流奔腾咆哮的重镇——深圳，来到休闲缓慢的丽江，这其间的巨大落差令她深切感概。在高节奏的现代都市生活中，人们踉踉跄跄跟着巨轮飞速旋转，忽略了风景，忘记了体验，丢失了心灵，甩出了灵魂。变得枯索、乏味、单调、苍白。时代的大江大河就这样偷走了你的生命，但是旅行给了你反偷生命的机会。你抛开了世事烦恼和名缰利锁，洗净身心，停下脚步，俯仰天地，尽情呼吸。当你与自然同在时，那些曾经丢失部分便会在风景中浮现，走一段路，便找回一段自己。

　　此时丁天民略显激动地回头对江雪说：“我明白丽江这个地名的真正含义了，这是长江的第一次华丽转身。”
　　江雪看着丁天民闪烁生辉的眼睛，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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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旅行也可能是我们人生当中最华丽的一段时光。”丁天民又笑着补了一句。

　　这时牛成抽着烟从路边小摊上走过来，问道：“你们聊什么呢，聊的这么起劲？”
　　丁天民：“噢，没什么，随便聊聊。那些石头有意思吗？”
　　“唉，不好看，他们太喜欢穿凿附会了，石头上的花纹明明什么都不像，他们偏要说像这个像那个。”
　　姿色可人的秦珊走过来挽住牛成粗大的胳膊，说：“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嘛，不就是一条干巴巴的河。”

　　牛成不耐烦地弹弹烟灰：“你不是想出来玩吗？现在出来了你又不高兴。”
　　“坐这么久的车就为了看这样的风景，太不值了。应该坐上直升飞机俯瞰差不多。”
　　“你以为我有多少钱啊……”
　　这时江雪和丁天民走开了。刚才她与丁天民的这番谈话很奇怪又很自然。那些平时说起来略带感情的话语，一般都让人羞于启齿。因为这与普通的交流根本不在同一语言体系里，那更应该留在日记和文章中。但世界上有一种人，你跟他对话可以完全进入一种自我而自由的境地。我们称这种人为知己，他仿佛就是你回归自我的秘密途径，你们对话的方式是你们所独有的通关密语。一旦有外人想进入你们的语境，你们就会关闭秘密通道，又用普世通用的交流方式掩盖着彼此心灵相通的暗流。能够找到这种心灵相互印证的知己，实乃人生一大幸事。你将从知己身上获得双倍于自己的自己，变得更加饱满丰富。一些独自冥想艰难寻觅的点滴思想，会在与知己的对话中像源源不绝的泉水一般汩汩往外冒。他的思想就是你的思想，你的思想也就是他的思想。与其说你们产生了碰撞，不如说你们产生了对流。你从自己流向知己，再从知己流回自己。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生命流淌的出口。所谓活着，无非就是一种生命的流淌。所谓孤独，无非就是一种生命无法形成对流的苦闷。生命如流水，孤独如冰雪。

　　江雪开始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