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09-02　19:33:42

　　（35）
　　七旷日持久的战争（2）
　　这几天，源赖朝脸上一直愁云密布。自从进入10月，前线的坏消息就如雪片般飞来：先是军粮不足、再是战马紧缺，大军眼看到赤间关了，事先说随后送到的战船也迟迟不见踪影……最近这封信更狠，说将士们军心不稳，纷纷嚷着要打道回府了。
　　再这样下去，没等遇到敌人，自己就先把自己拖垮了。
　　源赖朝清楚，眼下头等大事是军粮问题。
　　然而从镰仓或京城送粮却是不太现实的。一来镰仓也没余粮，且京城大局刚稳，横征暴敛无异于自寻死路；二来路途遥远，就算有军粮，等你过个把月送到了，前线将士也饿死了。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当地筹措。
　　至于战马，这个简单，就俩字：没有。日本不是蒙古，你要说送几百条鱼来，那没问题，要是要马，那可就难喽。为啥呢？日本唯一盛产战马的地方，大家知道是哪吗？奥州。源赖朝面子再大，到藤原秀衡那也不好使啊。
　　源范赖走的时候，已经带走了镰仓所有能动用的战马，现在的镰仓再也挤不出一匹马了。
　　思前想后，源赖朝给源范赖写了一封信，中心思想有三点：

　　一，军粮问题，先请在当地自行筹措，只要煽动几个有意投靠源氏的地方豪杰，就能赞解燃眉之急。
　　二，关于战马，由于仍有平氏家臣不时出没京城，战马在途中很有被劫的危险，所以暂不调拨，请前线将士暂克服之。
　　三，侍所所司梶原景时已在加紧筹备战船，不日即将送到。
　　信差快马加鞭地走了，源赖朝却依然愁眉紧锁，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次出征，他最担心的就是孤军远征，久战不绝，如果那样，光给养就会靠干他全部老本。而现在，这种担心似乎要变成现实了。
　　困难时刻，一个名字再次浮上他心头。是否派源义经上呢？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一般来说，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明知道他能帮你也不愿用他帮。

　　正犹豫间，京都忽然又传回一个消息：源义经几天前被封为“殿上人”了。
　　何谓“殿上人”？
　　中国古代，没有几品以下官员不能见皇帝的说法，而在日本，4品以下官员是没有资格见天皇的。
　　那要是有急事呢？有急事也不许见，就是不许见。
　　而且即使4品以上官员，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见天皇。只有4品以上，且被封为“殿上人”的少数幸运儿，才有机会一睹天皇尊容。
　　“殿上人”，也就是“有资格进入大殿之人”。

　　而源义经以5品之身被封为“殿上人”，可谓空前绝后，古今无二，皇恩浩荡。
　　呵，在京城混得不错啊！好，那你就跟着法皇，看看从那老秃驴身上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件事让源赖朝再次打消了重用源义经的念头，他决定彻底把这个弟弟打入冷宫。
　　范赖，你才是哥哥唯一的帮手，我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你身上了，一定要给哥哥争口气！

　　千里之外的周防国，源范赖读罢信，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领导让自行解决，那就自行解决吧。他派出大量人马外出打探，看有没有对平氏不满，或有意投靠源氏的地方豪杰。平氏大势已去，他相信会有人明白这个道理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网撒出去没几天，还真就让他找到两个俊杰。
　　此二人是一对兄弟，姓“臼杵”，哥哥叫维荣，弟弟叫维隆，来自九州。他们本是平重盛（平清盛长子）手底下的家臣，平重盛死后，他们凭着敏锐的政治嗅觉，意识到平氏时日无多，便果断举起反平大旗。后来源赖朝起兵，他们做梦都想去参加，无奈九州离关东太远，实在是投靠无门啊！现在听说关东军来解放九州了，兄弟俩激动得一夜未睡，一大早就渡海来投诚了。
　　在维荣、维隆兄弟俩的支援下，大军暂时解决了口粮问题，一路继续南下，12月初进入长门国，12月中旬终于抵达长门国最南部——赤间关。
　　赤间关，这个心心念念的地方啊！经历了4个半月的长途跋涉，终于赶到了。
　　站在海边，所有人都惊叹了。天啊，还有这样窄的海峡吗？对面九州岛上的一景一物都能看得真真切切！
　　然而面对这一弯浅浅的海峡，源范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随后送到”的战船，到现在还不见踪影。4个半月了，“随后”了4个半月，到底还要“随后”到什么时候？
　　没有船，大家只能等。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没人知道要等多久。

　　军心再次开始涣散。每天都有士兵逃走，更有甚者，甚至公然要求撤军。面对这种局面，如果你是主帅，你会怎么办？
　　相信很多人会选择抓一两个逃兵，杀一儆百。
　　不过源范赖却什么也没做。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方便。你知道叫嚣撤军最欢的人是谁吗？“监军”和田义盛。
　　和田义盛是个什么角色，源范赖是清楚的。所以这一路上他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要与和田大人商量，绝不独断专行。
　　现在和田义盛不但自己叫嚣要回去，甚至还联络有分量的家臣，学中国人搞联名上书。跟他联名的，也都是些牛人。比如“比企能员”，此人后来跟源赖朝成了儿女亲家，在源赖朝死后曾权倾一时；再比如“足利义兼”，此人更牛，他的后人后来干脆灭了镰仓幕府，自立门户创立了足利幕府（又称室町幕府）。
　　不过眼下他们都是一般家臣，都归和田义盛管，所以名字都在联名名单里。
　　面对和田义盛的逼迫，源范赖是这样回答他的：
　　源范赖：“和田大人说的对，我也正有此意！但撤军事关重大，范赖也不能擅自做主。这样，请容我给将军（源赖朝）修书一封，请示一下，您看如何呀？”
　　和田义盛一听，成，那就请示吧。
　　送走和田义盛，源范赖转身就给源赖朝写信。
　　信上说，和田义盛最近在军中不断煽动将士，鼓动大家集体要求撤军，害得士气不断低落，给他的工作也带来很大困难。不过，他一定尽力稳住军心，不拿下九州决不罢休云云。
　　日本有人评价源范赖，说他性情温厚、能力平平，换句话说，就是个没啥能耐的老实人。这不明摆着污蔑人呢吗？人家虽打仗没啥能耐，但也绝不是老实人——人家心眼多着呢。
　　信送到镰仓，已是1185年正月。不过源赖朝终究还是源赖朝，他读罢信，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万分不情愿地意识到：和田义盛说得没错，不得不撤军了。
　　从1184年9月出征，到现在时间已过去近半年，源军士气已如强弩之末，即使勉强渡海也毫无战斗力可言。

　　更重要的是他还得到消息，平氏已经集结部分大军在九州，所以迅速拿下九州、围困四国的战略注定是不可行的了。此时如果冒然进入九州，整个源军都可能陷入战争泥潭无力自拔。
　　想到这里，源赖朝不禁觉得十分恼火。五个月了，五个月来毫无进展的战况让他有一丝焦躁不安。也许最初的战略就是错误的，根本就不该劳师袭远去拿下什么九州。他决定以最快的速度组建一只水军，然后直扑屋岛，直捣平氏老巢。
　　平宗盛，我再也不要与你周旋，我们源、平两家早就该面对面来场真正的较量了。
　　计划是个好计划，想法是个好想法，然而当信差快马加鞭跑到赤间关时，却发现源军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
　　原来，源范赖前几天充分发挥了一把主观能动性——他想战况紧急，不能再等了，遂令维荣、维隆两兄弟准备了82艘船，然后就率队渡海去九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