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6-28 16:32:31
　　第四章　王的女人
　　10
　　王室多故。

　　父亲抑郁短促的人生，母亲也跟着离世，童子刘贺虽然不能深刻省察这种家庭巨变对自己身心灵的创伤到底有多严重，但他稚嫩的潜意识里已经在承受这种痛苦了。
　　刘贺常常陷在噩梦当中。被龇牙怒目的恶狗追赶；被成堆蠕动的毒蛇缠绕；被各种伸出利爪、面目狰狞、披头散发的污鬼掐着脖子。梦境纷乱驳杂。每一次从梦中惊醒，刘贺都会吓出一身虚汗。虽然有姐姐良乡翁主悉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还是影响了刘贺身体的成长。在十二岁以前，刘贺总是病恹恹的，面色苍白，身体瘦小。其实，这都不算什么，真正令人恐怖的是，刘贺还长了一双特殊的眼睛，能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不管是白天或者黑夜，就算是在王宫里，有时候一瞥之间，他也能看见一些乳白色或者黑灰色的模糊身影在盯着他看，但他从来没看清过那些影子的清晰面容。

　　那天刘贺和姐妹们在王家后花园里游玩，大白天的，刘贺突然看见不远处一条大白狗，头戴一顶祭祀时才戴的方山冠，脖子以下长着人的身体，三尺多高，两只狗眼冷冷的看着刘贺，吓得刘贺“啊”的一声惊叫，飞一般跑到姐姐阿蝉面前：“姐姐，妖狗。”
　　“在哪？哪有什么妖狗？”
　　刘阿蝉看着刘贺惊慌失措的样子，又看了看刘贺手指的方向，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笑着问道。刘贺再回头一看，真的不见了，又问陪侍的宫女们，都摇头说没有看见。
　　“我明明看见了一条大白狗，长着人的身体，头上还戴着帽子，怎么你们都没看见？”
　　刘贺大惑不解。
　　还不止这些。一个月之后，还是在后花园里，刘贺又看见一头巨大的黑熊纵身向他奔袭。诡异的是，那黑熊张开血盆大嘴扑在被吓得尖叫刘贺身上竟然无声息的穿过他的身体而去。当脸色煞白的刘贺缓过劲来问左右的宫女，还是没有人看见。
　　发生在刘贺身上的种种怪异被昌邑国郎中令龚遂知道了。龚遂特意来见刘贺，告诉他说，王的那双眼睛叫阴阳眼，能看见灵界里的魑魅魍魉。

　　“没事，我给王做一个桃木佩饰，炼以朱砂。别看此物不起眼，但却是至阳之物，王带在身上，可以镇煞驱邪，安神压惊。令秽物不敢近身。”
　　两天后，龚遂把做好的朱红色桃木牌子拿来，献给刘贺，并交代他挂在脖子上，就是睡觉也不要取下。
　　那桃木朱砂牌子果然神奇。自从刘贺佩戴以后，他的恶梦渐渐少了，也不再看见那些虚幻的邪物，脸色也开始红润了，身体长高的速度特别明显。到十五岁那年，刘贺已经初具规模，像个小大人了。但就是在这一年，昌邑王府里发生的一件事对成年后的刘贺影响特别深远。
　　汉昭帝元凤二年。
　　父王已经死了十年，母后也死有八年了，两个姐姐亦先后出嫁。除了生育过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的两个庶母外，在昌邑王宫里还生活着二十多个没有生育过但被父亲哀王封册的夫人、小君们，她们最大的三十多岁。最小的才二十五六。想想看，这些女人正处在绽放如花的丰盛岁月，在见不着男人的深宫里，可以想见，她们的寂寞该有何等样的深沉。
　　那是一种比死亡还要难受的孤寂。

　　后宫是成年男子的绝对禁地，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绝对的事不等于没有例外，比如后宫里有很多工作就需要男人来处理：清除杂物，种花除草，搬运器具之类。由谁来做这样的工作可不是随意的。经过王府的老奴监武长信反复斟酌，最后选中了三十多岁、面目丑陋、寡言少语、干活踏实的周祥。武长信以为，像周祥这样性格有些执拗愚拙、长相丑陋的笨男人，连男人都不待见，让他进出后宫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但武长信似乎忘了，周祥还有另外一些特点—周祥身材魁梧，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粗壮汉子。

　　而且，周祥一点也不蠢。
　　仿佛一潭死水里面扔进了一块石头—就算是一块愚劣的顽石—自从每个白天出入后宫忙碌之后，反应迟钝的周祥根本没有感知到有一双燃烧着欲火的美丽大眼睛在窗户后面像追逐猎物一样死死的盯着他那健硕的身影。不言而喻，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是一双成熟女人的眼睛。是昌邑哀王刘髆的如夫人郭姒的眼睛。
　　那年郭姒二十九岁，没有为刘髆生过孩子。
　　日期：2020-06-28 21:48:23
　　11

　　郭姒是刘髆生前最爱的女人之一。
　　郭姒丰姿妖娆，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那天周祥赤裸着上身挥舞锄头平整花园的泥土，阳光照着他身上的汗水映射出来一片结实活泼的光泽，被屋里的郭姒无意间看到了。郭姒心里一紧，身体竟然打了个哆嗦。十年了，郭姒似乎早已忘了和男人肌肤摩擦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了。周祥的身影打开了郭姒记忆的大门。要不是王的女人，要不是被禁锢在这座深宫里，我应该有好几个儿女了，我的家庭应该是热热闹闹的，我的丈夫也许没权没势，也不富裕，但我可以每天夜里跟他相拥在床头喃喃私语。可是，这么简单的生活方式我已经没有资格要求了。

　　幽怨的郭姒感到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
　　郭姒站在窗户后面痴情的盯着十几丈之远的周祥，直到日头快落山的时候周祥离开。
　　有人把连接后宫的大门给锁上了。
　　从那天起，每天追逐周祥的身影成了郭姒生活里最期盼的幸福。直到有一天，生性泼辣的郭姒掐准了时间，在周祥收工回去的路上，支开左右的侍女，找个借口，从屋里出来，迎面向周祥走来。当两人对眼的那一刻，彼此心里都是一惊：“这么丑！”
　　郭姒心里有些失望。
　　“天下竟有这样的美人？”
　　周祥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赶紧低下头匆匆离去。
　　“长得帅又怎么样？能当饭吃？只要他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脸色黢黑、苕帚眉、塌鼻子、大嘴岔子络腮胡的周祥没能阻止郭姒追求幸福的勇气。郭姒在床上安静的思索了几天后，还是决定在心里面接受这个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丑男人。更重要的是，自从那天见到郭姒的花容月貌后，先前勤劳的周祥也不安分了。像病了一样，有事没事周祥都要往郭姒居住的那座宫室的方向瞭一眼。

　　郭姒有意推开窗户，两人隔着千万重山水四目纠缠，以烈火滋润两颗干涸的心。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两个月后，那天周祥收工回去，当他的眼睛再次看到窗户后面的郭姒时，他发现郭姒在用手给他比划。郭姒首先用食指指指天，又向他伸出三个指头，又用食指指了指那堵高大的围墙。
　　周祥看清了。但他看不明白那手势是什么意思。回到住的地方，直到吃过晚饭，周祥的脑子里还在一直想着这事，他不敢去讨教别人。天黑了，周祥躺在床上继续苦思冥想：

　　“难道那美人让我三更天翻墙过去见她？”周祥突然浑身热血沸腾。“不管是不是，过去看看总归不算多余。”
　　同室的仆役们鼾声雷动，周祥支棱着耳朵倾听外面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二更之后，周祥悄悄穿好衣服，踮着脚尖出去，又轻轻的掩上门。生活了十多年的王府，熟悉的跟自己家里一样，周祥知道哪里僻静好走，也知道如何轻巧的躲避巡夜的侍卫。顺利的到了围墙下面，头脑不是十分发达的周祥心里通通直跳，他实在想不出来**上脑的自己如此冒死去见一个还不知姓名的高贵女人明不明智。周祥犹豫不决，徘徊了好一阵子，直到三更梆子响过，周祥脑袋一热，一纵身，抠住墙缝，手爬脚蹬终于笨拙的爬上了墙头，然后，又手抓墙头坠到昌邑王府后宫的院子里。

　　“嘘，别说话，跟我来。”
　　周祥的双脚刚站稳，一个温热的身体就贴了过来，自己一只粗糙的大手也被一只软玉似的温润细手给捉住了。周祥被这突如其来的触觉吓得差点叫了起来。那人好像猜透了他的胆怯，轻声的提示他不要说话。
　　那是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绵绵的，像春水一样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