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茂山板起脸，“手续办不下来不是我在卡你，有很多客观原因！你不能把责任都归到我一个人身上。这一年多来，我希望你没事就来找我吗，我也想早点把土地证办下来给你。但有很多客观原因，这里还牵涉到别的部门，还牵涉到一些政策方面的因素，你不能只怪我！退一步讲，现在像你这样土地证还没办下来的多得是！你以为神马县就你一个没有土地证啊。汽配城在省里市里都有很大影响，市委杨书记都来视察过，谁能想到会出这档事！你以为我希望你出事啊，拆迁决定又不是我下的！”

　　“不管怎么说，土地证应该是国土局来办，这是你分内的事！主要责任完全应该由你来负！”
　　姜茂山点起一根中华烟，吸几口，“官场上的事很复杂，有些事情我不好跟你讲，你看到的都是表面上的东西。你的事这么大，我负不起这个责任，你不能怪我！”
　　“那我该怪谁？你觉得该怪谁？”
　　“不知道！”
　　孔儒才冷着脸，站起来走出门。
　　得知汽配城要拆，债主蜂拥而来。

　　“现在补偿标准还没下来，这么一大片产业，肯定会补偿很多！钱一到手就连本带息还给你！”
　　“老孔啊，我们都几十年交情了，知道你是实在人，当初才放心借钱给你。这都是我的血汗钱，现在家里急着用钱，这——”
　　“你放心，我绝不会少你一分钱！不过现在政府的补偿款没下来，我真没有那么多钱还给你。你也知道，我建这汽配城借了一千五百多万，到现在还有八百多万没还，汽配城一停我就没了收入，我现在真的比乞丐还穷！”
　　又说一阵，债主总算走了。
　　每天都有债主上门，孔儒才和老婆疲于应对，嘴皮都快说破，两人满面愁容。

　　到第六天，拆迁补偿标准终于下来。孔儒才拿过纸一看：远征汽配城所占土地为农村集体土地，按照农村集体土地的标准赔偿，赔偿标准按每平方米200元计算，共赔偿581万元；办公用房等设施赔偿85万元，所有赔偿款共计666万元。
　　“妈的，这帮人真该天打雷劈！”孔儒才直哆嗦，脸色像脱水的白菜皮。
　　拿上纸，上车，来到县政府，上到五楼。何书武正在开会，等了半个多小时。见何书武出来，立即走过去，一起进了办公室。
　　“何县长，怎么能按农村集体土地的标准赔偿呢，明明是商贸用地，这在当年县委县政府给我的批复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而且地在新城区西侧，属性也是城市用地，完全应该按照《城市拆迁管理条例》的标准来赔！而且，那片房产的工程造价有一千五百多万，只因定性为‘非法建筑’，就赔个85万！既然是‘非法建筑’还赔钱干什么，应该一分钱都不赔！这个赔偿标准完全是胡搞乱来，还有天理吗！”

　　何书武瞄一眼纸，说：“孔总，这个标准不是我定的，我也没办法！现在政府资金紧张，各处建设都需要钱。说句实在话，政府对不起你，不过我也是无能为力！”
　　“要是按照《城市拆迁管理条例》来赔偿，至少要赔一亿五，就算打个对折，也要赔七千多万！我不是狮子大开口，但做人做事，不能不讲理啊！”
　　沉默。
　　孔儒才瞧着何书武叹口气，“我今年五十一岁，以前是个中学政治老师，86年下海，一开始是卖服装，后来开养殖场养鹌鹑，卖鹌鹑蛋，后来又干建筑。这些年不管到哪做生意，都千方百计和政府部门搞好关系，谨小慎微，循规蹈矩，步步为营，一点一滴积累起家业。哼，真想不到会落这个下场！一夜间好端端地倾家荡产，还欠一百多万债！拼了一辈子连个乞丐都不如，真不甘心，不甘心！”

　　日期：2011-07-27　08:48:31
　　六
　　“五一”一过，纪委发出通知：为加强对广大党员干部的思想教育，深化求真务实的作风，经研究决定，向全县各党政机关人员征集“廉政短信”，内容必须以反腐倡廉为主。设三个奖项，一等奖十名，奖金五百元；二等奖二十名，奖金三百元；三等奖三十名，奖金一百元。活动到五月十日结束。
　　赵劲刚最近心情很差，昨晚在“贵妃洗浴城”泡了一夜。早上来到拆迁指挥部，看见通知，“妈的，还烦这事。”随手把纸揉成一团，扔进桌角垃圾筐里。
　　“现在还剩五十八户！”他对钱军明说：“你去找永胜拆迁公司，叫他们把大二魁派来。”说着拿起手机，从里面调出个号码。“就打这个！我有事先走，随时联系！”说完走出门，钻进一辆警车，开走。

　　钱军明记好号码，立即联系。不一会老板孔武开车赶过来，到十点来钟，谈妥条件，签了合同。中午，孔武请钱军明吃一顿，答应下午派人过来。下午两点多，钱军明正在看报纸，听到敲门声，抬头一瞧，一个黑凛凛大汉站在门口。
　　“你是大二魁？”
　　那人点个头走进来，掏出烟，抽出一根递给钱军明，给他点着。
　　两人攀谈一阵，大二魁看着拆迁户分布图，骑上摩托去现场转一圈。这五十八户，分布得零零散散，最多的一片是六户连住。“先从单独住的下手！”大二魁说。
　　晚上八点来钟，天已黑透。一处平坦坦的废墟里，立着两间平房，门前左边是个小厨房。几个窗口亮着昏黄的烛光，映着四周更显得黑沉沉。只见从废墟里冒出个人影，蹑手蹑脚来到门前。这人拿出个瓶子，点着，朝厨房顶上一扔。

　　“咣”一声，整个房顶烧起来！那人掉头就跑，消失在黑色里。
　　屋里大叫，一个男人抱着个三四岁小女孩冲出来，一个女人紧跟后面，小女孩早哭喊开。
　　“救火啊！”两人大喊，四周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煤气罐！”男人说着把小孩递给女人，冲进厨房。屋顶上大火“呼呼”烧着，油淌到墙上、地上，整个厨房好像都在火里！男人飞速拔下插口，抱起煤气罐跑出来。
　　水！水在水缸里，水缸在厨房最里角。男人放下煤气罐，又冲进去，拿起菜盆，舀一下端出来，对准屋顶一泼，火似乎小了点。一个火团顺水落下来，巧好落在男人脖子里！女人惊叫一声，男人一捂，火熄了。又冲进去，连舀五盆泼上去，屋顶上的火总算熄了；墙上和地上还有几处火苗，男人上前几下弄灭。
　　远处有几家人听到喊声，望到火，跑过来。冲到跟前，火已经灭了。
　　一家人惊魂未定，男人摸摸脖子，说“没事”。女人咂嘴弄眼哄着小孩，总算止住哭。
　　大伙望着厨房。“什么世道，以前国民党对老百姓是拿枪逼你。现在呢，枪都不用了，太低级！”
　　骂了几句，都不再吱声。

　　屋前一片沉默。
　　黑漆漆的夜里，时时起着风。四周，近处、远处，是死一般的宁静。远处的灯光星星点点，像根根火柴头。大伙站在无际的黑幕下，没有言语，屋前，一片沉默。
　　第二天早上，这家人来到拆迁指挥部，签了协议。不一会，又进来两家。到第三天下午，共来了十五家。
　　还剩四十三户！
　　日期：2011-07-27　08:59:27

　　这些钉子户里，有一户是刘铁柱的大哥刘耀民，老爷子刘新国在他家住。刘铁柱自从没了菜地，像千百万失地农民一样，加入农民工行列，成了资本家的贱价劳动力，已经到南京打工一年多。刘耀民家的地全被废砖烂瓦填了。补偿款少得可怜，村里伪造村民签了字，报上去，说全村人非常支持政府工作。有几个去上丨访丨，结果被抓起来。大伙没办法，只得领来钱，认了，总比没有强啊。上次《云希晚报》记者进村采访后，到现在也没见什么领导来过问。大儿子家地也没了，刘新国考虑着迟早要搬到老二家住。不过拆迁的事还没了，怎么说自己也这么大岁数了，战场上枪林弹雨都挺了过来，只要自己人在屋子里，公家应该不会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