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罗莉穿好衣服把门打开,才发现是吴妈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
吴妈见门开了,又一言不发地转身,向楼下走去。
罗莉加快脚步跟上去,尽量客气地问:“吴妈,请问有什么事吗?还有,您昨晚听到楼上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了吗?”
吴妈没有看她,也不说话,只是手往楼下一指,就自顾自下楼去了。
罗莉跟着吴妈下了楼,只见婆婆端坐在八仙桌的一侧,在用早餐。
今天,她穿了一身鹅黄盘扣旗袍,罩一乳白色开衫,身材仍是干瘪,气质却比昨日平添了几分优雅。
听到罗莉的脚步声,她开口道,“吴妈是叫你下来用饭。她是个哑巴,能听到,讲不出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就好了。”
吴妈竟然是个哑巴?!
这一盲一哑主仆二人,从一见面起,罗莉对她们就有几分戒备。
何况刚住进来,不了解婆婆的脾性,也不好乱问,只好作罢。
用过早饭,陆母说道:“这宅子建成至今,已有四代,年代久远,年久失修,又远离人烟,夜里难免会有些异响,就当作没听见,对人并无大碍的。”
罗莉谨慎地点点头,小心翼翼问,“今天伯母有什么安排吗?气候闷热,要不我带您去门口的花园里纳凉?”
“好啊,很久都没出去透透气了。”陆母欣然前往。
因为陆宅偏远,陆母又深居简出,所以陆宅门前的花园里开辟出几垄菜地,种植着各色当季时蔬。
陆母常年吃素,每天的盘中餐都从花园里就地取材,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二人相互搀扶着,向花园走去。
本以为会找不到话题,不想今天陆母似乎兴致很好,她自说自话地给罗莉讲起了故事。
那是一个美好的神话传说。
故事的大意是说,明末清初有一穷书生,此人生得清秀俊朗,本是大户人家,却不幸家道中落。
好在他勤学上进,谦虚谨慎,是个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
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那姑娘家里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是当地医道融合的方术之世家。
一次进京赶考的途中,书生不慎跌下山崖,待族人找到他的时候早已粉身碎骨,筋脉尽断。
他的恋人哭得肝肠寸断,誓要随他而去,姑娘的父母于心不忍,便将家中祖传的仙丹喂书生服下。
此丹药是他们的祖先清虚真人耗毕生之精力所炼制,取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
相传一颗可延年益寿,返老还童,两颗可起死回阳,长生不老,三颗可登峰造极,羽化成仙。
虽是传家之宝,可毕竟是传说,没有人真的尝试过。
眼下书生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从阎王爷手里赌一赌运气。
没想到两颗药丸下肚,书生竟然有了气息,几天后,就恢复如初,继续赴京赶考,一举中了功名。
书生没有忘本,更忘不了有着救命之恩的爱人,于是鲜衣怒马,一朝看尽长安花,衣锦还乡,青梅共结连理枝。
不管家徒四壁还是飞黄腾达,书生始终是姑娘眼中的书生,为了和她的爱人永不分离,出嫁的那天,姑娘吞下了剩余的仙丹。
为了掩人耳目,不被世事纷扰,几年后,书生辞了官,从此二人隐姓埋名,大隐于市,过上了神仙眷侣的快意人生,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说这故事的时候,陆母那无神的双眸竟好像有了光泽,那苍老的嗓音动情而又温柔。
想不到这古怪的老妇内心,还相信这种美好的神话传说,想来她也一定是个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的女人。
想到这里,罗莉不禁对陆母多了几分亲近,搀扶她的双手也轻柔了许多。
正听得入神,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遮住了本就蒙昧的太阳。
罗莉见天色不好,便带着婆婆向宅子走去。
搀扶陆母走进她的卧房,罗莉的心里不免又是一阵的惊叹。
陆母的卧房是一进古色古香的开间,睡塌是一张带帏幔的紫檀木古床,床的四周是细致的雕花,床头上刻着“鸾凤酥鸣”四个斑驳的字迹。
雕功精美,似乎年代久已,远远看上去,像一个精致考究的四方棺柩。
而最让她吃惊地却是窗边的案几,巨大的案几上竟铺着厚厚的宣纸笔墨,纸上画着工笔花鸟,就像正堂圆顶壁画上的一样栩栩如生。
罗莉忽然想到了“岳绮罗,字仙君”的那落款。
“这是您的作品吗?您叫岳绮罗?”罗莉试探着问道。
“呵呵,好聪慧的姑娘,你一定是看到八卦图的落款了吧?”陆母笑问。
“是啊,伯母。这都是您最近画的?真是个大画家呢!”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其实我最擅长的,是画美人,不过已经多年不画,上一次画美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陆母把空荡荡的眼神投向远方,似乎在追忆人生中的某个片段。
“您眼睛看不到东西,是怎么做画的呢?”罗莉忍不住问。
“用心。常人只道眼目的看,但真正的看,不是用眼,而是用心。‘观,谛视也’,所以《易传》有云——‘常事曰视,非常曰观’。”陆母沉吟片刻,答道。
“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之中以眼目为体的象思维乃人之本能,眼之所见,却并非事物的本质,过分依赖便会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使其他感官日渐退化。”
“倘若挥纤毫之笔,则万类由心,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六根互通,以心代目,则眼目反倒成了次要。”
听陆母语重心长地一番理论下来,罗莉暗骂自己少见多怪,班门弄斧。
只好意兴阑珊地翻开桌上堆叠的飞禽走兽、山水花鸟,一幅幅欣赏起来。
不禁叹为观止,心悦诚服。
是日无恙。
当夜,罗莉早早睡下。
由于昨夜没有睡好,今天白天和陆母谈心饮茶,放下了戒备心,于是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
不知睡了多久,她又隐约听到了楼上那似有若无的饮泣。
那断断续续地抽泣,如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让她清醒过来,再也无法入睡。
罗莉走出房间,循着哭声的方向上楼去寻,可是楼顶除了一间紧闭的阁楼,什么都没有。
正要下楼,只见一清服女子斜倚在走廊的窗前,脚踩花盆鞋,周身一片朦胧,似水中的倒影,看不真切。
借着冷清的月光,依稀可见她苍白清秀的面庞,只是她的眼睛里满是悲怆,如一潭深不见底的秋水,楚楚可怜。
罗莉先是一怔,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恍然间正要上前问询。
那女子的剪影忽然消失不见,眼前瞬间空无一物,刚才的幻像好似黄粱一梦。
罗莉揉揉眼睛,内心惊恐而又疑窦丛生。
只好回到房间,眼睁睁地等待天亮。
待到天明,不等吴妈来催促,罗莉便早早梳洗打理规整,坐在正堂看吴妈把饭菜一一呈上饭桌,等陆母一起用早茶。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吴妈。
这个吴妈,脸色很苍白。
她好像只有有家务的时候才,会出来做事,而大部分时候她都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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