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你的眼力真真不俗啊!”章成锦抬抬手,“走,到我办公室坐坐。”
大雅斋店面一角,有一道门,门后的通道,则连接着几间办公室和会客室,章老不常来,但他的办公室依然是天天打扫的。
其实吴夺本来想就此开口要求欣赏一下店里的重器,可章成锦这么说了,便也只好跟着先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胡允德泡上了茶,三人落座。
吴夺的表现,的确惊着胡允德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胡允德也曾鉴定过这件顶级高仿,但比起吴夺来,明显要逊上一筹。吴夺才看了几分钟啊?就能断定是二十年之内的高仿,这眼力,怕也只有章老能与之抗衡了。
本来,胡允德乍一见吴夺,还以为是什么高位人物的子侄一辈,所以章老才带着来大雅斋,无非就是个迎来送往。
所以虽然表面礼貌客气,心里却并没什么真正的尊重。
但是,吴夺旋即这惊艳一鉴,让他立马就刮目相看。
胡允德见茶泡得了,便摆开了茶杯,准备倒茶。章成锦此时离开桌边,打开了房间一角的保险柜,从中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书画盒。
没有鉴定那件梅瓶之前,章成锦觉得吴夺后生可畏,更多的,还是吴夺能有元青花高足杯这样的东西和言谈间闪动的神采;但是现在,章成锦是真的觉得吴夺的眼力绝非等闲,而且极有可能不仅局限在瓷器上。
胡允德将茶倒好,章成锦将书画盒放到一旁,“今天高兴,喝茶赏画!”
胡允德点点头,而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同时还顺带瞥了吴夺一眼。
吴夺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知道这幅画的。而且,这幅画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吴夺对于书画,那真是不折不扣的门外汉了。
古玩行里有句话,叫软片看不上硬片,硬片看不上杂项,黑老虎谁都看不上。
硬片,主要指的是瓷器、玉器;而软片,主要指的是书画古籍。
这书画鉴定,门槛高,层次深,包含着方方面面;什么笔法,什么境界,一般人哪能看明白?相对硬片的具体工艺,鉴定难度的确更大。
而且,自古以来,书画是文人名士的作品,瓷器玉器是匠人的作品。
杂项呢,主要是竹木牙角、文房小件、古泉钱币,等等;玩的人多,值钱的东西相对也少,鉴定难度相对也低。以前,青铜器也在杂项里头,现在因为交易的种种限制,被单列了。
至于黑老虎,特指古代碑帖,这玩意儿更悬了,内容复杂,年代模糊,考据需要极大的学问,想摸清门道不知得先读多少年的书。
一看章成锦拿出书画,吴夺就有点儿头大,一来他是真的不懂,连理论知识都很匮乏;二来他还没“验证”过书画,不是百分百托底。
喝了两口茶之后,章成锦和胡允德合作将画打开,而后挂在了墙上。
这画的尺幅不小,八尺立轴。
纸本,青绿山水,看着还像是原装旧裱。
章成锦盛邀,吴夺也只能先上前欣赏一番。
远山近水,山间小亭,亭前两人,相向而立。
深山会友图······
大致看完画心内容,吴夺又开始细看落款和钤印。
总得先大致了解清楚,再去贴手指听声音。
这画上,只有作者落款和钤印,没有任何收藏题款和印章。
“嘉靖己丑七月,访友不遇,归途经涉青山绿水,忽觉相逢矣。衡山居士。”
下带两处钤印,都是白文方印;一方“文徵明”,一方“悟言室印”。
文徵明的画······
文徵明其实入书画行比较晚,但是后来名气却极大,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代表。
为什么晚呢?据说“幼不慧”,过了十岁才会说话,这个太不正常了,也不能真正确定。不过,他参加科举考试的记录估计是做不了假的,十次都没考中啊!直到年过半百,才“以岁贡生荐试吏部,授翰林院待诏”。
他也不是当官的料,呆了三年,便离京归乡了,此后醉心于书画创作和传道授业。
他的画作,花鸟人物山水都有不少,不过成就最高的,还是山水。
文徵明声名鹊起的时候,也正是吴门画派最为鼎盛的时期。
吴门,就是苏州。吴门画派牛到什么程度呢?所谓的“明四家”: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就是“吴门四家”。
吴门画派的开创者是沈周,沈周也是文徵明和唐寅的老师,而在沈周之后,吴门画派的核心人物,变成了文徵明。
这幅画,若是文徵明的真迹,这样的尺幅,上拍过千万,不是什么难事儿。
吴夺能看清楚的,只是表面而已。最终,还是得靠“听”啊!
还好,有声音······
嘉靖己丑,是嘉靖八年,也就是1529年,那一年,还是文徵明的六十大寿之年(虚岁,实际上是五十九周岁过六十大寿)。
这年份是对的,而且反馈得很具体。
等等!
怎么会这么复杂?!
这······
吴夺倒是听到了很详细的内容,只是如此一来,这画到底算是真品还是伪作呢?
画中山水,是文嘉画的;山树林木,是陈淳画的;亭台飞阁,是陆师道画的;人物,是朱朗画的。
只有落款和钤印,是文徵明自己来的!
这整个儿一大杂烩啊!
人物关系有必要理一理。
文嘉是文徵明的次子,陈淳、陆师道、朱朗,都是文徵明的学生。
这,会不会就是在给文徵明过寿的时候,文徵明提起了七月访友的事儿,然后一帮人合作了一幅画?完事了文徵明一看觉得还行,欣然题款落印?
不是没有可能。
缘由和时间点未必是过寿,但这几个人应该是聚到一起了。
文徵明的书画艺术传承不绝,直接继承他的风格的,除了儿子侄子,还有众多弟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画家队伍。
世人称文徵明为吴派“盟主”。
而且文徵明活到了九十岁,绝对是寿星级别,在盟主位置上坐的时间很长。
文盟主的传世画作之中,有着大量子孙门生在其在世时的代笔,这是个不争的史实。
甚至,有些弟子,一开始是得到文徵明的授意而代笔;可到了后来,干脆就直接私自代笔文徵明的画来赚钱了。
比如那个朱朗,仿作文徵明的画后来都有了“金字招牌”;有人干脆直接花钱找他,来一幅“文徵明”,一样能挂在家里充门面。
文徵明不可能不知道弟子的“私仿”,但他这个人,对待这种事儿,却很“厚道”。
厚道到什么程度呢?
曾经有外地客商到苏州,让小童去朱朗家买一幅仿文徵明的画。结果这个小童人生地不熟,而且文徵明家和朱朗家相距不远,就走错地方了,直接到了文徵明家里。
文徵明碰巧在家,而且还见了小童,小童误以为是朱朗,说我家主人想出资求一幅仿文徵明的画。
结果呢,文徵明收了钱,也画了画,而且还问小童:我画真衡山,聊当假子朗,可乎?
文徵明号衡山,朱朗字子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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