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
第38节

作者: 曹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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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叔快马先行,宾客徐徐跟随。潘叔追上钦差,见刘秀二人伤得够呛,又是五花大绑,心知情势危急,连忙拦下钦差,软语求道,“还请贵使看下官薄面,饶了这二人。”
  钦差见是县宰潘叔,不以为然,县宰虽说也是官,但和自己远不是一个级别,于是冷笑道,“此二人犯大不敬之罪,岂是县宰一句话便可饶得的。”

  潘叔只能陪笑,再三恳求,又送上早已事先备好的财物。金钱比潘叔的面子大,钦差收了财物,态度虽有所缓和,却并不肯即刻放人,道,“既然县宰求情,本使也不便太过追究。待本使回到驿亭,查明二人身份,再放人不迟。”
  潘叔大惊,十八滩头乱石多,行不得也哥哥,这一查,必将查出刘秀乃是逃犯,而邓晨窝藏逃犯,他潘叔包庇逃犯,都是死罪。潘叔急了,低声对钦差道,“请贵使借一步说话。”
  潘叔和钦差骑马离开人群,行至一方峭壁之上。潘叔道,“贵使此番回京,想来必有高升,新野怕是不会再来了吧。”
  钦差斜了潘叔一眼,道,“县宰此话怎讲?”

  潘叔陪笑道,“既然贵使不会再来新野,何不高抬贵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钦差冷笑道,“本使存心多事,又将如何?”
  潘叔火气上来,也不管钦差的身份,厉声道,“恕下官直言,贵使倘若多事,只怕根本就走不出新野。”
  钦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公然恐吓朝廷使者,乃是诛三族的大罪,再看潘叔,却分明一脸肃然,绝非故意大放厥词,钦差这才紧张起来,放眼远眺,便见一彪人马,全副武装,正不即不离地跟着自己的卫队,其意图不问可知。钦差一挑眉毛,道,“本使偏就不信,谁还敢反了不成?”

  潘叔看出钦差的色厉内荏,道,“邓家乃地方豪强,宾客众多,非我这个小小县宰所能阻止。贵使身为朝廷要员,万一在新野有个什么闪失,下官可万万担当不起。”
  钦差沉吟不语,地方豪强的厉害和横暴他是早有听闻,自古强龙难压地头蛇,即便他是朝廷使者,但毕竟是在人家新野的地盘上,豪强发起狠来,说不定真敢要了他的命。潘叔见钦差神色游移不定,知其心已动摇,于是道,“贵使既已鞭打二人,也算是罚了二人大不敬之罪,不如就此回马,下官任由贵使责骂。”
  潘叔给了钦差台阶,钦差乐得顺势而下。二人回马,一路上钦差对潘叔大加辱骂,潘叔则是点头不迭,那是,不敢,贵使所言大好……
  钦差痛骂潘叔,在众人面前保住颜面,也就下令释放刘秀和邓晨,自己则率队回驿亭不提。

  刘秀和邓晨二人大难不死,捡回性命。回返途中,邓晨对刘秀大加埋怨,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反抗?以你我二人武力,使者人马虽多,也不至于束手就擒,横遭羞辱。”
  刘秀并不生气,而是反问邓晨道,“你为什么不反抗?”
  刘秀看着邓晨的眼神,让邓晨心里发虚,那眼神一直看穿他的心底,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故意对我试探刺激。
  邓晨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适才倘无潘叔搭救,你我二人只怕已然命丧使者之手,思来好不悚然。”
  刘秀悠悠答道,“该生者不死,该死者不生,岂潘叔之功欤?”
  邓晨心中疑窦丛生:挨了打也不愤懑,被人救了又不感恩,这刘秀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邓晨有意试探刘秀,希望激发其斗志,使其展露王者应有之面目。殊不知,刘秀所以不反抗,正是将计就计。刘秀也在试探,他所要试探的不是人,而是上天。
  既然谶书上说刘秀当为天子,于是自然有问:此一命题是否为真?天意玄远,深不可测,凡人弱小,无从知道,惟有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刘秀为什么要挨这一顿毒打,为什么甘愿置自己于濒死的绝境?其实是源于以下一个简单的逻辑推理:
  如果他将来会成为天子,那么他今天就不可能死。
  如果他今天死了,那么他就不可能是未来的天子。

  凡是试探,大抵都得付出代价,即使是最简单的问路,也得先牺牲一块石头。更遑论试探上天,作此天问。《圣经•申命记》云:“不可试探主,你的神。”而刘秀便是在试探神,他故意将自己放置绝境,要考验神是否会伸手护佑。按圣经的解释,此举是在强迫神来保守自己,强迫神对自己的命运负责,是在触及上帝禁区,挑战神之权威。犯忌讳如此,刘秀赔上一顿毒打,实在不算什么。

  然而,天问终究是一种人类无法根治的诱惑。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沿此追问下去,怀疑可以无远弗届,自遂古之初,直至万物之琐末。
  即使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人,是否也应该怀着某种目的降生?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是否应如米沃什所言:最好不出生,其次是尽早死亡?倘若难舍一死,又将如何渡过自己的一生?是否能够以此刻为永恒,摆脱一切束缚,从我所好地得过且过?
  东坡语西湖,“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凡间人等,于尘世奔波忙碌,一边羡慕着森林中的天马和野兽,一边却又服从于级别和权威,委屈着自尊和灵魂。虽明知受辱,而恋恋不能去者,其间的勾留又是什么?
  《庄子》曰:“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未必一定要在某个伤感的黄昏,人也会忽然太息,忽然流涕,心灵门户洞开,脆弱长驱直入。每当此时,人总会忍不住开始想念自己的命运,而这种想念,或许便是高更所谓的生命的热情。今日大风骤起,不敢出门,据说如果不够英俊,便不能在风中站稳。
  而刘秀在挨打之时,几乎未曾觉察到疼痛,他观察着一旁站立的钦差以及鞭打他的随从,别看尔等气势汹汹,可怜只是盲目做功。
  心上一把刀,是为忍。而刘秀连忍也不必,其内心所持之大,以天下为标的,又有几人真正具备可以刺激到他的权力?彼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岂与琐琐者较哉!
  新野城门在望,邓晨忽然领悟到了此节,拦住刘秀的马头,正色道,“这么说,那谶语你毕竟还是信了?”
  刘秀依然是笑而不答。而在邓晨看来,这已然是最好的回答。
  邓晨回到新野城中,缓过劲来,首先便要教训那多嘴者,宾客到了那人家中,却发现那人在恐惧的摧残折磨之下,已经悬梁自尽。邓晨本无杀人之意,见那人畏而寻死,也是不胜唏嘘,厚赠其妻子不提。接下来再找钦差算账,虽然不敢杀他,但怎么也得灭灭丫的威风。宾客连夜奔赴驿亭纵火,火随风势,一发不可收拾。钦差睡梦中惊醒,见火光冲天,心知必是邓家前来寻仇,不及整装,单人匹马,狼狈逃归长安。

  钦差回归长安,居然也没有上奏复仇。一则朝廷正忙着剿灭四方反贼,根本顾不过来这点小事。二则钦差自己也不敢上奏,出了这样的糗事,除了证明自己无能之外,还大大地丢了朝廷的脸面。一旦上奏,仇能不能报另说,首先他的官位肯定难保。
  朝廷的大赦令一直未下,到了六月,正是青黄不接、急需粮食之时,刘秀穷极无聊,开始重操旧业,做起生意,上宛城卖谷去。而也正是这趟宛城卖谷之行,改变了刘秀的命运,他终于开始一步步地迈上了天子之路,其恢弘壮阔的一生,至此正式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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