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车回家的路上周扬帆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领棉花包要签字，而麻绳却不用，而且周洋还多给了他几根。要说让他选粗实一点的麻绳还说得过去，粗实的结实嘛。
　　等他到了家听了许有香的解释才知道，原来周洋让他选粗实一点的绳子拿不是为了结实，事实上就是细一点的麻绳也足够结实。让他拿粗实的绳子主要原因就是轧花厂会按照农户出售棉花的包数扣除斤重，每一对包加上麻绳扣掉三公斤。粗实一点的麻绳自然要重一些，不至于被扣掉棉花的斤重。
　　至于周洋多给他几根绳子，一方面确实有绳子不够长需要接起来的原因，另一方面就是麻绳这玩意太粗糙，农民放在家里一点都不实用，如果不晒干保存好，夏天吸收了潮气就烂掉了，等于是一堆垃圾，所以谁都不怎么爱要。轧花厂正是由于这一点的原因，才敞开供应，不怕老百姓贪图小便宜多拿了回家。
　　这时候周扬帆才知道，光是卖棉花就有这么多的学问。这些长久以来老百姓在生活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老太爷没有教过，学校课本上也没有这些，可是周洋和许有香现在却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想到这儿周扬帆不禁有点茫然，又有点心酸。不知道该是为这点农民式的狡黠高兴，还是为以后自己也需要这样在生活中精打细算甚至是投机取巧而悲哀呢。
　　装棉花是个技术活。要将棉花包装得紧实一些，不仅仅需要力气，还需要技巧。由于周世清腿脚不便，装包的重担都落在了周扬帆和许有香身上。娘儿两个气喘吁吁装了半天，才装了七个口袋。
　　看着还有一大堆棉花纹丝不动，周扬帆苦笑着挠了挠头：“妈，你先去做饭吧，我自己来。”
　　“你急也没得用。”许有香抹了把脑门上细密的汗珠微笑道，“装多少就是多少吧。”

　　“嗯呢。”周扬帆应了一声，将棉花包的口撑开，一只手微微拎起，另一只手往里面扒拉着。等到棉花包里装了小半下之后，他又开始往棉花包的角上使劲揣。装包的关键就是要先将角落揣紧实。有些技术好力气大的人装的棉花包，最后特别的硬实，也圆鼓鼓的，不像生手这样鼓一块瘪一块的。
　　周扬帆就是生手，装的包并不怎么好看。可是对于第一次干这个活的他来说，也已经是尽力了。他把身上的外套都脱了，只穿着薄薄的旧毛衣，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悄悄地流到眼睛里，有点涩涩的，流到嘴里，咸咸的。
　　“实在揣不紧就算了吧！”听着儿子沉重的喘息声，周世清勉强拄着拐站在房门口道，“大不了就是多除几斤皮，多除几斤就多除几斤吧。”
　　“嗯呢。”周扬帆冲着父亲咧嘴笑了一下，指了指单独堆在一边的“灰棉”问道，“爸，那些怎么办？”
　　周世清道：“那些先留着吧，等好棉花卖了再说。”
　　灰棉，就是在棉花盛开之前，由于天气高温气候潮湿，棉花田里由于通风不畅，导致的部分棉铃没到开放的日子就变黑摘回来的，就是俗称的“烂桃子”，这种棉花晒干后颜色灰白韧性差，卖的价格也非常低。

　　“我知道了。”周扬帆应道，又转身抱起一大团棉花，继续装包。
　　周世清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嘴角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又进屋躺下了。
　　吃午饭的时候，周扬帆感觉到手脖子酸痛得厉害，知道是使大了力气的缘故。今天力气消耗太多，竟然是连吃了两碗米饭还意犹未尽，又去锅里挖了一点锅巴来，慢慢嚼着。也就是这时候，他才蓦然发现，自己这阶段的饭量变大了许多，就连吃像也不如在学校里文雅了，只要是上桌就是一番狼吞虎咽，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他微微怔了一下，捏着锅巴走了出来，看着蓝天白云深吸了口气。算了，不要去想那么多了！周扬帆，你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必须要学会妥协。
　　饭后也来不及歇口气，许有香连碗都没洗，放在盆里舀了些水泡着，又和周扬帆装了几包棉花，看看太阳已经西沉，便赶紧将棉花包用已经放在水里浸湿阴干的麻绳对头捆扎起来。横一道竖一道的麻绳将棉花包捆成了“十”字，看着还算不错。
　　做完了这一切，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周扬帆正准备去后面周长生那里拉板车，偏巧在路上遇上了丁霞坐在手扶拖拉机上过来。周扬帆有点诧异地看了一眼开手扶拖拉机的那个光头汉子，还有车斗里鼓囊囊的两个棉花包，和丁霞大声打了招呼。

　　无论他心里对于丁霞有什么看法，觉得这个女人趁丈夫不在家和别的男人不清不白的，但是毕竟是本家的堂婶子，该有的礼貌必须要有。
　　他本来已经是侧身闪在路边让路了，没想到手扶拖拉机却停了下来。
　　“扬帆，我听说你家也卖棉花，装好包了没有？”丁霞大声问道，擦了许多粉的脸在阳光下和棉花一样白。
　　“装好了。”周扬帆答道。
　　“那你怎么弄去？”丁霞问道。拖拉机突突响着，她的声音特别大。不等周扬帆回答，她又笑道，“正好我家也卖棉花，顺便把你家的一块带着？”
　　“啊？”周扬帆愣住了，他心里正在想得抓紧时间，要不然等到两趟棉花卖完得等到半夜了，现在居然摊上了这样的好事，能搭上便车？

　　“还站着干什么？上来呀！”丁霞招手道，“正好车上有地方，拉得下。”
　　不管周扬帆心里对于丁霞有什么成见，也不管她隐隐觉得那个开拖拉机的光头和丁霞的关系不一般，可是现在对方主动帮忙，等于是给他雪中送炭了，此刻心里就生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他冲着丁霞感激地笑了一下，又对着光头点了点头，赶紧爬上了拖拉机。
　　光头似乎知道周扬帆家住在哪儿，不用指路就直接开到了门口，调转车头倒车停好，丁霞已经抢先一步从车上下来了。
　　许有香正在屋里和周世清说话，听到声音赶紧出来，看到门口的手扶拖拉机和丁霞也是微微一怔。
　　“大嫂，我正好也卖棉花，顺便把你家的一块带着。”丁霞大声道。
　　“啊？那敢情好。”许有香眉开眼笑道，“我正和他爸说，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要到什么时候呢，你能帮带着那最好不过了。”她又对着光头笑了一下，“丁三爷，你家里忙完了啊？”
　　周扬帆这时候才知道，那个看起来也不算是太讨厌此刻笑眯眯的光头也姓丁，顿时就觉得恐怕是误会二娘了。他本来怀疑这个陌生脸的家伙就是那天在棉花地里说话的人，可是听说对方姓丁，和二娘一个姓，就隐隐生出一丝愧疚，觉得此人也许是二娘的娘家人呢。
　　“丁三爷啊！这不得麻烦你了！”周世清也拄着拐到了门口，和丁三打着招呼。

　　丁三憨厚地笑了一下，摸了一下光头道：“也不碍事，顺便嘛！你的腿好些了？”
　　“能将就下地了。”周世清答道，把脸转向许有香，“去给丁三爷拿烟啊！”
　　“我不吃烟我不吃烟。”丁三连连摆手，“我们抓紧时间，这两天卖棉花的人多，还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