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守为攻,好一个李宁玉!顾小梦既佩服又紧张。佩服是因为她的演技太高了,在这样被动的情形下照样脸不变色,把主动权握在手中。紧张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是隐情不报,还是如实道来?虽然她心里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得罪她的,可反抗的力量时刻在她心中云涌风起,她真担心自己会一时兴起,一说了之。说还是不说?她恨不得遁地而去,躲过这左右不是的难堪。
但怎么躲得过呢?李宁玉咄咄逼人地看着她,孤注一掷。
顾小梦举目接着李宁玉的目光,不客气地说:“如果我也说你是老鬼呢?。”
李宁玉话里藏话:“我想凭你对我的了解,你不会这么说的。”
顾小梦在心里骂:凭我对你的了解,我就该这么说!可是……她狠狠地瞪她一眼,威胁道:“我要说了呢?”
李宁玉不假思索地说:“那说明这里就是地狱,所有人说的都是鬼话。”
顾小梦突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是,他们说的都是鬼话,这里就是地狱,地狱!”笑罢,话头一转,对王田香说,“不瞒你说,王处长,我不相信李科长是老鬼,也可以说,我不相信吴志国有这么崇高,甘愿用生命来为皇军效忠。”
李宁玉心里最大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
李宁玉最怕的是顾小梦出卖她,只要顾小梦依然如故——承诺不二,哪怕她立刻被关押起来,情报还是有希望传出去的。
没有完全关押,但也差不多,不能出楼,吃饭由卫兵负责送,寝室也作了调整:李宁玉被安排到吴志国原来住的房间。大房间,单独一人住。这是吴志国血书给她的待遇。是假戏真做的需要,也是做给金生火和顾小梦看的。意思是告诉他们血书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李宁玉的尾巴已经藏不住,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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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吴志国是假死,所以我也觉得她已经完蛋了。一个人用生命来指控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真的,开始我有点幸灾乐祸,心想我不告你照样有人告你。但后来当她专门责问我后,我忽然觉得不对头,我感觉她好像是在怀疑我出卖了她。如果她真这么想对我显然不利,万一她一冲动把我也卖了怎么办?我一下意识到,她的处境越危险,对我反而越是不好。我当时那么坚决地说她不是老鬼,就是这个原因,想对她表个态,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也知道,这还不能完全消除她的怀疑,因为她照样可以怀疑我是跟肥原他们合计好的,背后当恶人,当面做好人,演戏呢。怎么样才能让她完全消除对我的怀疑?我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帮她把药壳子放回原处。就这样,会议一结束我就迫不及待想溜出去,但溜出去的理由我一时找不到。当时窃听器的导线已经接通,我们不能随便交流。李宁玉突然一把抱住我,一边对我大声地哭诉,痛骂吴志国陷害她,一边悄悄告诉我一个办法。她叫我骗白秘书,我和她本来是合用一支牙膏的,现在我们分开住,我必须要去外面招待所里买一支牙膏。后来我就是以这个幌子溜出去的,顺便把三只药壳子放回了原处,当时还不到十点钟——
顾小梦出门去买牙膏时,李宁玉已经搬到吴志国的大房间里,她躲在窗后目送顾小梦走远,心里盘旋着一种陌生的兴奋和期待。她很清楚,当务之急必须要把药壳子丢出去,顾小梦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信守诺言,甘愿冒险帮她,让她感动得两只脚都发软了。她想,这个女子平时看起来很泼辣的,但在这件事上却显得很谨慎,很听话,显然是因为击中她软肋了!她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跟她相处这么久居然没发现她是重庆的人,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藏得这么深却又在一瞬间露出了马脚。她突然感激自己当时能够那么沉着、冷静,正是这种沉着冷静让她从对方的片言只语中有所领悟,进而通过试探得到证实。真是天大的发现啊。这是个小小的胜利,她对自己说,却可能预示着她最终的胜利。
顾小梦消失在一片竹林里,李宁玉知道,再往前不远,她将看到那只垃圾桶,并巧妙地走过去,丢下第一只药壳子(有货的那只),然后继续往前走,去大路口……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梦游似的离开窗户,漠然地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觉得累极了,身子不由自主地躺下来,倒在床上。这张床啊,是那么宽大,那么奢华,躺在上面,她感到自己的躯壳仿佛一下子变小了,轻了,薄了。锦绣的被头里,明显残余着一个烟鬼的气味。整个房间都是烟味。她知道,这肯定是吴志国留下的。有一会儿,她想如果吴志国真是死了,说明他的命还没这烟味长。想到这一年多来,自己苦练他的字终于有所回报,她心里掠过一丝得意。窗外,是倾斜的天空,一只鸟儿梦幻一般从她眼前一掠而过。
鸟儿把李宁玉的思绪带出庄园,去了城里,去了老鳖身边。一年多来,她总是可以在固定的地点和时间见到老鳖,风雨无阻,冬夏无别。她曾想,老鳖像营区里的一个景点,只要去看他,总是能看到他。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每次见面总是相视无语,眉目传意。有一次她下班迟了,去丢垃圾时老鳖已经在她的楼下收垃圾,她把垃圾直接交给老鳖,交接过程中两人的手无意识地碰了一下,她顿时有种触电的感觉,浑身受惊似的亮闪了一下。此刻,这种感觉再度向她袭来,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已变成一束白光,腾空而去,消失在裘庄上空……
没过多久,顾小梦从外面回来,带着一种邀功领赏的劲儿,在走廊上用夸张的手势告诉她,药壳子已如数归回原地。顿时,李宁玉感到一种丧魂落魄的快乐。骨头都轻了,飘起来了。她想,只要老鳖步入裘庄,必定会注意到路口的那两只招摇撞骗的黑色药壳子,继而顺藤摸瓜……偌大的院子里总共也就是几只垃圾桶,他不可能找不到那只特定的垃圾桶的。这么想着,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跪在床上,双手合一,双目微微闭上:她在向上苍祈求老鳖快快来裘庄。
由于过度的希望,她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唯恐失望的担心。有一会儿,她觉得担心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昨天由于条件受局限,她没有明确通知老鳖今天必须来。不过,经过再三分析、推敲,她总觉得老鳖应该会来。她默默地告诉自己,群英会召开在即,组织上一定急于得到她的消息,这时候老鳖自然应该随时与她保持联络,不会一天都不来看她的。她甚至想,老鳖昨天离去前一定留好了今天再来的伏笔——也许是遗下什么东西,也许是跟招待所某人约好今天来替他打扫卫生。
不用说,只要老鳖来了,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就够了。
然而,老鳖却没来。真的没来。太阳东升又西斜,李宁玉满心的期盼逐渐又逐渐地变成了担心,担心又逐渐地变成了事实。她简直难以想象,这种特殊时候老鳖居然会一整天都不来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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