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0-26　14:07:05

　　（51）
　　一九条兼实（2）
　　没有白吃的午餐，九条兼实当上摄政的条件，就是充当幕府在朝廷的眼线和辩护人。当时法皇还试图扶植源义经，用以抗衡幕府，法皇身边的王公大臣很多也并不站在幕府一边，所以九条兼实的存在就是十分必要的。
　　而当战事宣告彻底结束，当法皇手里再也无牌可出时，他与源赖朝的关系反倒变得空前融洽。

　　京都城外一相见，法皇当即表态：“爱卿剿灭奸臣有功，以后国中大小事宜皆由爱卿做主，我再不会多言半句。”源赖朝闻言立即做惶恐装：“哪里，臣替朝廷除奸，只为向法皇尽忠。法皇是万民的法皇，天下是法皇的天下，臣今后亦会一如既往效忠法皇。”
　　俩人你台我一句，我捧你一嘴，君慈臣孝，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在这种情况下，九条兼实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养狗是为了防身，社会和谐了，天下大同了，狗自然就没有用处了。
　　这些天，九条兼实越来越感到惶恐，他察觉到自己正在受冷落。源赖朝此次进京事先竟然没和自己通气，到京都这么多天了也没来见过自己一面，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万般焦虑之下，他决定主动出击。九条兼实是个很简单的人，他的出击方式也很简单——直接找源赖朝问话：你为什么不理我？
　　别不信，这是真的，因为九条兼实把这次问话写进了他的日记（《玉叶》）里。在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到源赖朝是这样回答的：
　　“我疏远你是为了避人耳目。现在谁都知道你是我的心腹，我只有疏远你，才能让人相信我对法皇的忠心是真的。
　　不过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你看法皇的身体如今每况愈下，想来已经时日无多。你的女儿现在是中宫皇后，等法皇一死，你女儿再生个皇子，你在朝中的地位就无人能比，到时天下还不是你我的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九条兼实在这番说辞面前倒也无言以对，只是他心里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他觉得源赖朝此次进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一定有。
　　也许我的价值已经用尽，但别想把我一脚踢开。意识到会有最后摊牌的一天，九条兼实决定未雨绸缪。
　　绸缪的第一步，是督促他的女儿赶紧生个皇子。
　　第二步，是辞去自己太政大臣的官职，让位给他的同母弟弟——九条兼房。
　　太政大臣是日本朝廷官位之首，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宋朝的宰相、明朝的首辅，总之，从理论上说是天皇老大他老二。当然事实上，太政大臣之所以很牛，是因为他通常还会兼任摄政，或者关白。
　　鉴于自己在朝中一贯比较孤立，九条兼实遂决定将自己“一品太政大臣兼摄政”的职位分一半给弟弟，自己留任摄政。这样无形中便增加了他在朝中的党羽。

　　而他这个弟弟九条兼房，其形象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是一个淡泊名利的文学青年。
　　兼房一生酷爱诗歌，他一辈子有一个特别崇拜的偶像，叫做“安倍仲麻吕”。安倍仲麻吕这个人，大家可能没什么印象，不过他的中文名字可能有人听说过，叫做“晁衡”。如果“晁衡”你也没听过，那你应该知道李白，还有王维。安倍仲麻吕在唐玄宗时期到中国来留学，不但日本诗（和歌）写得好，中国诗也很在行。他留学期间还认识了几个中国诗坛泰斗，比如李白啦，王维啦，大家常常以诗会友，关系处得相当不错。

　　后来安倍仲麻吕回日本，结果遇上海难。李白以为他死了，还特别作了一首诗《哭晁衡》：
　　日本晁卿辞帝都，
　　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
　　白云愁色满苍梧。
　　不过李白写这首诗的时候，人家晁衡其实并没死——遇上海难是不假，但他的船没沉，几经周折，最后辗转到了越南。后来他又从越南回到了长安，73岁老死在中国，最终没能回到日本。
　　应该说崇拜这样一位文坛泰斗是值得提倡的，但九条兼房显然崇拜过了头。他做太政大臣期间，对政治不闻不问，对名利无欲无求，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了作诗上——然而让人遗憾的是，他也并没有成为一个诗人，甚至没有一首像样的诗文传世。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1190年的时候，九条兼实还是满怀希望地提拔了这个弟弟。

　　在这之后不久，1191年，他终于知道了源赖朝始终瞒着他的那件事——源赖朝想把女儿大姬嫁给天皇。当时大姬13岁，在位天皇——后鸟羽天皇11岁，俩孩子年龄相仿，家庭相当，看着还真挺合适。
　　得知此事，九条兼实再也坐不住了。因为他的女儿任子两年前刚嫁进宫，一年前被封为中宫皇后，大姬要是嫁进来，表面上动摇的是任子的地位，实际上是在威胁他这个外戚。
　　源赖朝，没想到你背后还会来这一手。
　　惊诧与气愤之余，他却感到深深地无奈，因为他知道真相之时，亦是这件事情昭告天下之日。当时法皇和源赖朝早已将这件事定下来，剩下的只是选个黄道吉日送大姬进宫了。

　　不过有句话，我们中国古人总结得很精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离无时莫强求。
　　1192年，就在大姬即将进宫之前，法皇死了，终年65岁。
　　这是个软弱了一辈子、窝囊了一辈子的皇帝。他用一生的时间小心翼翼地活在一个又一个权臣的阴影下，但我们并不能因此指责他是一个窝囊皇帝——因为几乎每一位日本天皇都是沿着这个轨迹生活的，大家都窝囊，也就无所谓谁更窝囊了。
　　对法皇的死感到最高兴的，自然非九条兼实莫属。按照传统，他以外戚+摄政的身份自动独揽大权，而他主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姬进宫的事搁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