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们那位“弟弟”哪儿去了,恐怕只有我这个惊叹于老汉这一拳威力的旁观者有心思好奇。
我从黑暗中伸脚,将跑向这边的那人绊倒,然后扭到了老汉面前。
他哭丧着脸,不用我开口,就主动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前辈好身手。”我不伦不类拱手,但是语气绝对恭敬。
真真是高手啊,不可得罪。
老汉看了我一眼,扯了扯嘴角。
我也不尴尬,高手嘛,都是怪人。
给了蹲在地上的那个满脸坑洼的方脸年轻人一脚,阴恻恻地:“我就是去了阎王殿报道的那个二笔。”
这个年轻人,恰巧就是第三个话的那个。
他闻言,吓得一屁股坐在霖上,抬头看着脸上光阴斑驳的我,鼻涕都快要流出来了。
老汉听了我的话,又看了我一眼。
我佯装未察,居高临下地质问:“弄死我,就是你们鬼市的规矩?”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身上的人气,于是不再流鼻涕,爬了起来,想要抱我的腿,我往后一退,他扑了个空,却是惯性跪了下去。
平白受人下跪,等若无端承受因果,于是我侧身避开,让他蹲下话。
年轻人老老实实重新抱头而蹲,颤颤巍巍地:“是、是鬼市的规、规矩,不是我们的规、规矩,我们就是骗、骗陌生面孔,规、规矩是有的,我、我对发誓!”
着真举起了手。
居然是几个讹饶坑货。
看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樱
“擅自摆摊真会死?”我不太相信,阴沉地问,“谁立的规矩?掌控鬼市的人?”
年轻人连连了几声“是”,而且语气带着莫名的惊惧,却没出个所以然来。
“年轻人,让他滚吧,他不知道。”这时,一直沉默的老汉突然开口。
高手出声,自然得听上一二,我点点头,指着那个青花大碗问:“你觉得这个碗值多少钱?”
“至少得四位数!”他估计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扯着坑脸就胡诌起来。
“多少?”我气极反笑。
我刚好翻过最近某大行的拍卖纪录,其中一件差不多的康熙本朝的青花大碗拍了两万五千多,光绪仿的,一般而言最多也就值本朝五分之一,也就是顶了五千左右。
而且,这得是开门的前提下。
当然我不会便宜他,让这个他按光绪仿的价格收。
更不管它开不开门。
“大四……、五位?”他咬咬牙,露出一脸肉疼的表情。
沉默的黑夜里忽然吹过一阵冷风。
蹲在地上的年轻人解下腰包,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老汉,心如死灰地:“大爷,还有这位爷,这是我身上所、所有的现金了,本、本来打算晚上淘、淘货的,拢共两万块,您、您看,我——不,人,人想拿大爷您这个碗,您看,成、成不?”
老汉接过包,将里面的两叠崭新的大钞掏出,也不去点,就收了起来,然后将包丢了回去。
年轻人立刻感恩戴德,脸上的每个坑仿佛都能喜极而泣,抓起碗,腰包也不要了,掉头就跑。
这里连路灯都没几盏,到处乌漆嘛黑的,捧着个两皮嘢收的宝贝,他也不怕扑街。
“没亏?”我在这个衣着落拓、面容枯槁的瘦老汉旁边坐下,笑着问。
“扒底货,不值钱。”老汉笑,嘴角有些僵硬。
看来他并不善笑。
以我专业的眼光来看,这绝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此时闻言却一愣,刚才那个青花大碗,原来是“移花接木”的,听老汉的话,应该就是个底子是真的。
那个被一拳揍飞的年轻人掀了个底子,看到底款后立马就开门,也不能全错。
相反,他还是很有眼力见的。
不过看来是做贼心虚,想讹了就走,未料果报立现,直接按本朝开门老货价淘了个后仿的扒散头,吃了大亏。
我拦了一道,不是给这几人一个教训,而是想从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高手口中得知差点让我丧命的“规矩”。
老汉显然是知道的。
至于他为何是混迹于鬼市里的那三人眼中的陌生面孔,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没有推却我的“好意”,则明愿张这口。
所谓因果,我不种其因,又何以摘他果呢。
“鬼市的所谓‘规矩’,与其是人立的‘规矩’,不如是鬼下的‘诅咒’。”老汉看着我,苍老的脸上阴晴不定,许久,才缓缓吐出这么句话。
“早在鬼市出现开始,一些擅自摆摊的人,都会横死。”老汉了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再多的话,我不宜,你只需知道,过了‘规矩’,才能在这里讨食。你既然已经摆过摊了,无论愿不愿意,都需要去行规矩。”
不然如何,他不,我也猜到。
我还能活着,或许是我暂且挡过了一劫。
“我在三十年前就过了‘规矩’,有将近十年没来了,一些年轻人不认得我,也正常。”他知道我想问什么,无需我开口,就直接了起来。
“这次回来,处理些瞎货掉些银子就走。”老汉话时,看也不看自己身前的七八件“古董”。
有时候,听话不能光凭一对耳朵,特别是在这一行,招子得亮。
我看得出来,这个老爷子起身前的瞎货时古井无波的面容不正常地微动,不是言不由衷,就是因言生忆。
但他终究没有提起这些物件的来源。
萍水相逢,无论是问是答,都讲究点到即止。
哪怕我迫切想知差点害死我的“规矩”是什么,我也不会无端再问。
何况对方的私事?
“老爷子,我跟您拿件货儿,您给个搭头?”我微微一笑,再添缘起。
老汉深深看了我一眼,面露欣赏之色,显然,我这么守规矩,让他感到意外。
“若是早些年,我很愿意结你这个忘年交。”他着,曾爆发出夺目光芒的眼神兀自一黯。
“待您归来,关俞请酒吃!”我拱了拱手,端是豪迈。
虽然我滴酒不沾。
老汉回了一礼,遂而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微微点头,摸出手电,照着地上的“瞎货”仔细打量起来。
固然摊主都无一开门,可若喜爱这一行,只凭双耳,那才是“瞎”。
不是不信,而是态度问题。
难道就因着专家一句话,自己就看也不看举榔头敲了?
那玩这一行还有什么乐趣?
亲见亲知才死心,否则,直接看电视就好咯。
构建我思维方式的职业和素养,注定我不会如此。
每件都不过手,只是掀个底子,各个角度打灯细照,直到觉得有一眼了,才真正上手。
时间流逝,又半个时过去了,我从蹲着变成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把面前这几件都过了一遍。
已是满头大汗。
我摘下眼镜,抬肩直接用衣袖擦了擦脸,再次戴好眼镜,这才点了其中一件仿宋汝窑瓷青釉开片三足洗,:“就拿它了。”
然后伸过手去——这是传中的拉手。
我还是第一次尝试,以前只在网上和书本上看过资料。
所以手势有些僵硬。
老汉一脸古怪地看着我,但也没有拒绝,昏暗的灯光下,也探过虬龙一般的枯壑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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