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店最常见的客人、绰号“老虎”的那个男人坐在大厅靠北的一张餐桌边,正眯着眼睛,听饭馆老板讲着什么。他五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魁梧,大方脸,留着寸头。他的称谓很多。店里普通的店员,通常都称他“刘总”、“刘处长”、“刘主任”,级别较高、跟他较为熟悉的领班们,则称他“刘哥”或者“虎哥”。饭馆老板,一个年近五十,经常西装革履的男人则直称他为“老虎”。 老虎既是一个公务员,身居处级,手握权力,但是他又不像一般的公务员那么繁忙,经常是别人还没有下班的时候,他已经坐到饭馆里了。饭馆的员工们不知道他拥有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权力,但他们知道,经常有些企业和单位会求到老虎的名下。
老虎不但是这儿的常客,而且给这儿带来了许多买卖。尤其店里推出了号称补品之王的乌鸦汤以来,他更是把他各条道上的朋友都带来了。他是老板的朋友,而且为人爽快,说话风趣幽默,所以店员们大都很喜欢他。坐在老虎旁边的那个女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很多店员都知道,她并不是老虎的妻子。不过大家都给她以老虎妻子般的礼遇。在老虎和饭馆老板之间的是一个身材偏矮的白脸男人,四十左右岁的样子。此人眼睛不大,看谁都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他因此很像一个账目审计员。他还有一个较为明显的标志,那就是他有两颗较为显目的上门牙,而他的下嘴唇似乎比上嘴唇要略长,略微往前突出,这样,当他笑的时候,那两颗上门牙总像要掉下来似的。他抽着烟,不知道讲了一个什么事,桌上的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吗呀,笑死我了!”老虎大声叫着,站了起来。他擤了一下鼻涕,然后把用来擦拭的纸揉成一团,放到旁边一张无人的餐桌上。他们笑的时候,四围的一些食客便朝他们看去。老虎显然是很喜欢这些人的注目,因此他响亮地打了两个喷嚏。这喷嚏声显然有刻意夸张增大的成份,再次引来食客的目光。正巧老虎又想打喷嚏了,所以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张了几下嘴,发出雷鸣般的两声“啊——嚏”。
这下子果然引起了轰动。连刚才那些没有被惊动的客人也都循声看去。当他们知道这不过是一次搞笑或者噱头时,发出了各式各样的微笑。老虎挤了挤眼睛,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对此,那位账目审计员模样的人无可奈何地看了看他,那女人则推了他一巴掌,而饭馆老板则骂他有病。
大厅里重新回到慢吃慢喝的状态。再过一会儿,有两桌客人先后结了账离去。员工们开始就餐了。服务员、厨师、几位保安,还有两位保洁员,在大厅的里侧坐了三桌。他们的晚饭与卖给客人的有所不同,是一盆米饭和同样一大盆热气腾的青菜头炒肉片。
老虎没有像往常那样过去查看他们的饭菜。他一直认为,饭馆员工们自己吃的饭菜比卖给客人的要好,而且吃得要香。有胃口的时候,他还会过去盛一碗过来,美美地吃下去。他这观点之前已经得到老板的证实。老板说,员工们的晚餐通常只有一、两个菜,但却是最地道的家常菜,因而也很可口。他们饿了大半天,用不着对付油腻的七盘八碟,用不着对付酒,也用不着说那些完全多余的话语,因此吃得很香。
忽然,老虎发出了一声大叫,倒在地上。饭馆老板等人开始还以为他又在装怪,只拿眼盯着他,谁也没有伸手。
“妈呀,痒死我了!”老虎喊叫着,几把就扯掉了自己的鸡心领毛衣,然后扯下了贴身的衬衣,伸出双手在胸膛上刨起来,几下就刨出道道血印。如此激烈的举动显然不像搞笑,所以在场的人全都面面相觑。老虎猛地站起来,抓过一只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他身子往后一仰,像是事先准备好似的,“哇”的一下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旁边的人为防被血溅到身上,纷纷起身。拉动椅子的声音响响成一片。不远处,正在吃晚饭的饭馆员工一阵惊呼,起身往这边观看。老板是这儿见世面最广的人,只有他还保持着镇定,他一手扯住老虎的胳膊,一手托着他的后腰,问:“你喝醉了?你喝醉了?”其实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懵了,忘了老虎今晚只喝了几杯红酒。这样的两杯酒对老虎来说,等于跟没喝一样。不过也许他中午就在别处喝了酒呢?
老虎挣脱了老板的搀扶,再次伸出双手在自己上半身刨起来,同时痛苦地说:“妈呀,痒死我了!痒死我了!”他的指甲相当尖锐有力,很快使自己从胸膛到两个肋部都血迹斑斑。同时他捶胸顿足,似乎是痛苦难耐。这时一个饭馆里的伙计正好端着一大盆清水从旁走过,被这一幕惊呆了,站在原地。饭馆里该有水的地方都是有水的,因此很难解释他此举是何用意。不过老虎却瞅得真切,他爬起来,两步抢过去,夺过那盆水,高高举起,“哗”的一声从头浇下,将自己淋成了落汤鸡。
这时老虎那个女人总算回过神了,掩面尖叫,并三两步蹦到了稍远处。老板却不顾满地的水,还在高声喝问:“你怎么了?怎么了?”
老虎却扔下盆,猛地一下掀翻了桌子,然后他迅速捡起一个盘子,“啪”的一声在地上拍碎,手拿半块瓷片,用那瓷片的尖刃在自己胸膛上划起来,同时一边发出“噢噢”的嚎叫。
这一来所有的人都彻底傻了眼,不知所措。老虎很快就在自己胸膛上划出一道道血红的口子,就像外科医生做手术时在病人身上拉开的创口一样。转眼间他就鲜血淋漓,成了一个血人。幸亏他肚皮上的脂肪很厚,否则完全有开膛破肚之虞。因为那瓷片实际上是件凶器,所以尽管目睹他近乎自残的行为,却没有人敢扑过去解救。老虎这么折磨自己,完全没有感到痛苦,相反,用那尖锐的瓷片在自己身上划了那么一阵后,他似乎好受了许多,因此他扔掉瓷片,踩着满地的水和菜,舞着双手,身体前倾,在地上扑腾起来。一开始谁也没有看出他这是要干什么,只见他扑腾几下,摔倒在地,重新站起来继续扑腾。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才有一个后厨的杂工——最近半年他主要负责宰杀各种野味,尤其以鸟禽居多,他看出了老虎姿式的真正含意,大声说:“他这是在学鸟飞!”
老板明白自己摊上麻烦事了。上月曾有一个生意上的朋友给他介绍来一个大师,那大师说他最近有凶灾之兆,让他出五千块钱给他消灾。他看那大师并不像有道行的样子,只给了八百,现在看来是给少了。想到这里,老板明白凶灾已经到来,而且是给他带来客源和财源的朋友带来的,他责无旁贷,唯有面对,于是他转身对那几个还端着饭碗、目瞪口呆的男性伙计说:“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拉住,他疯了!”
日期:2011-12-20 15:2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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