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10 23:59:51
我一生都记得,哈尔滨冬日的阳光是何等的灿烂,它暖暖地打在我的脸上,而我对着它傻乎乎地微笑,什么也不去想。
我胳膊上打着点滴,吊瓶里全是营养液。那个护士在我身上扎了很久也没扎到血管,可怜的小护士皱着眉头再试,再试,被我爸爸一把揪一边去了,我爸爸吹胡子瞪眼地咆哮:“你把我闺女的手扎成筛子了!有你这样当护士的吗?你就是当捡垃圾的都不够格!我投诉你去!”
我一听见“捡垃圾”这几个字,情不自禁地狠狠抖了一下,蓦然,不久之前我坚持着在每天浑身饿的直冒冷汗、冻的打摆子的情况下沿街捡瓶子,挨个垃圾桶搜索一点点发霉的食物的痛苦顷刻间将我席卷回到了过去,我仿佛从温暖的阳光下突然置身那个只有冰窖的极度饥饿的世界,有的只有无法忍受的饥饿、寒冷、疲劳、虚弱、无尽的痛苦。
我费力地把手从擎诺手里抽出来,连着我的整个身体全部紧紧地蜷缩在被子里,我一生也不想出来了。
擎诺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什么也不说,拼命往温暖的被子里缩进去,润石不知道怎么回事,扯着我的胳膊想把我扯出来好继续扎针。
我爸爸赶快问我:“宝贝,怎么了?”见我不说话,他又继续朝着护士大发雷霆:“都是你把我闺女扎疼了!我刚才就说,你就是捡垃圾的都不够格!”
护士低声嘟囔:“她瘦的都没血管了,我扎哪儿啊?”
我再次听见“捡垃圾”这几个字,心中控制不住地大抖起来,我无意识地发出低低一声含糊不清的抗拒声,恨不能将自己缩成纳米大小,永远藏在被子里。
还是擎诺心细如发,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轻轻把爸爸拉在一边,低声说:“小猪不能听见“捡垃圾”这几个字,她受不了。”
我爸爸恍然大悟,闭嘴什么也不说了,从被子外面摸着我瘦骨嶙峋的脊背,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倒把护士吓跑了。
一会换了护士长来了,她亲自给我扎针,我的手腕瘦的她的大拇指和食指都能圈起来,她直摇头,说从来没看见瘦成这样的孩子,纳粹集中营的孩子也不过如此了。
我爸爸又开始哭,润石象个大人一样搂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护士长的针一下又一下给我扎,每一针都疼的我直哆嗦,可是无论怎么扎,我的皮肤就是不出血。
护士长郁闷地问:“这孩子体内还剩下点血吗?”
一会以后,我终于扎上了吊针,他们俩买了一些新衣服回来,他们买了一把剪刀,把我的全部衣服剪开,然后3个人6只眼睛死死盯着我皮包骨头的身体,谁也不说话。
一片鸦雀无声,这回真是没人敢出气,生怕一开口就会抽泣。
我也低头看看自己,我脏的很,身上几乎看不见一点点肉肉,只有触目惊心的细细的骨头,我以前胖乎乎的小肚皮完全凹了下去,肋骨惊心动魄地一根根裸露着,全身只有我粉红色的小丨乳丨房和小丨乳丨头还有一丝丝含苞待放的感觉。
他们3 个人脸色惨白如纸,因为现实太过震撼,他们都被雷的外焦里嫩,一片无声。
忽然我爸爸用被子把我包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孩子都开始发育了。。。我都不知道,。。。你在外面遭这个罪为什么就是不回家啊?为什么啊?我是你爸爸啊!!”
我沉默。
擎诺背过身体去擦眼泪,努力抑制住抽泣的声音。。
润石把嘴唇咬得青紫,拼命忍着眼泪,不让泪滴流下来。
我无泪。
爸爸哭够了以后,和他们俩一起帮我穿好内衣,润石用剪刀把我长长的头发重新成了一个娃娃头,说过几天我好一点再帮我洗头、擦身,等出院了以后找个美发店好好修剪一下头发。
我无声。
擎诺把我的那些脏衣服要拿出去丢掉,随手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下,看有没有要紧的东西,他翻了一会翻出了那张发票,他疑惑地看了看,觉得有些眼熟,就来问我:“小猪,这是。。。。。。。?”
我顿了几秒,坦然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年*月*日*刻,在*超市的停车场的入口,你和学校里的2个吃的很饱的女同学往里走,你施舍给我的,还有11快6角,钱我都花了,幸亏你的钱,让我熬过了那一阵最冷的一个瓶子也捡不到的日子,不然我早饿死了,谢谢你。你当时钱包掉下来的发票。。。我一直留着,我没舍得丢。。。。。是你唯一的东西。。。”
我说不下去了,我再也无法直视他极度震撼的眼睛,我移开了目光。
润石一把揪住擎诺的衣服,怒道:“tmd 你见过她?你还施舍给她钱?你怎么没告诉我?”
擎诺脸色发白,直勾勾地看着我,不敢置信地问我:“你是。。。那个小乞丐?是你?竟然,竟然是你?怎么,怎么”
我木木地说:“是我。”
“你怎么不喊我?”擎诺忽然额上青筋暴起,大吼着质问我。
我从来没看见他这样凶狠过,吓得我直往被子里缩,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当时喊了你一声,你还回头了,然后你就给了我11快钱,就和她们走了。”
润石控制不住狂怒,随手狠狠一记耳光抽在擎诺脸上,擎诺的脸登时肿的青紫,鼻子也出血了。
润石大吼:“你TMD聋?咱们当时找她都找疯了,你竟然看见她就给了她11快钱就走了?她喊你了你没听见?你想挨顿狠揍你说声,我成全你!”
擎诺什么也不说,好像被雷劈焦了,就那么直勾勾瞪着我,对挨了一耳光的事实基本毫无反应,任由鼻血哒哒直流。
润石发过了脾气,又开始心疼擎诺,只得拿过一圈雪白的卫生纸随手乱撕下很多给弟弟擦鼻血。
很久很久,擎诺才傻傻地说:“当时我记得有人喊了我一声,不过声音不怎么熟悉,我回头找了一下,谁也没看见。。。我我我,当时我们还是根据你离开家那时候的胖乎乎的样子满大街找你,谁能想到你变成了这样。。。。。。。。,”擎诺一下子泪如泉涌,抽噎着泣不成声:“我一直在找你,我的运动鞋的底断了,我不得不新买了一双运动鞋。。那天她们找我玩,我说我没空,我得去超市买张贴寻人启事所需的东西,原来的都用完了,她们就陪我一块去。。。。怎么想到你就在那里。。。。。”
他摇摇头,哭的说不下去了,沉默了几秒,他突然走到我面前,一把把我拽了起来,低声怒喝:“你小小年纪为什么这样残忍?你看见我了,怎么不叫我带你回家?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找你都找疯了!叔叔急得头发都白了,不眠不休的,身体都垮了。我哥总是自责是他出主意把你赶出去的,他一夜一夜的睁着眼睛坐到天亮,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被人打的很惨,他不敢入睡,再不然他就是身上带着刀,带着我和几个朋友在夜里走遍了全市的夜生活场所,到处找你,后来猜想你可能在饭店什么的打工,我们就把全市的大小饭店都翻了个遍!找不到你,我哥寝食难安,也不上学了,为了找你,我们把周边几个城市都走遍了,后来准备再找不到你就去四川贵州一带,怕你给坏人拐卖了!我们几乎天天在电视里播报寻人启事,我们满大街贴着寻人启事,全市的每份报纸我们都天天登载寻人启事,这些你都没看见?奶奶没了,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你那天不跑,奶奶怎么会去世?那天晚上雪下的那么大,我和我哥整整满大街奔了一夜找你!你现在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我们死了你就开心了?你知道为了找你花了多少钱了?几乎50万!”
我被他吼的有些瑟缩。
奶奶。。。我对奶奶有爱,有恨,知道了她的死讯,我哭的很难受,我从来不知道我会为了我一直憎恨的奶奶流那么多泪。
擎诺说的那些报纸,电视,街头的寻人启事,我都没看见,我一直低头捡瓶子,更没电视和报纸可以看,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此刻我不知道任何和他解释,只得闷声不响。
徒劳的辩解,还不如保持沉默。
润石打掉了擎诺的手,低声喝他:“她才从鬼门关回来,你喊什么?”
擎诺一拳狠狠地砸在墙壁上,什么也不说了。
润石把我塞回被子,柔声对我说:“小猪,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回家。等你出院回家以后,我和擎诺就搬出去住,只是我妈,希望你能容她。我会让她好好对待你的,我保证!”
我顿时哑然。
润石酸涩地笑了笑:“叔叔给了我和擎诺一个温暖的家,虽然不到一年,可这也是我们从来没感受到的安逸和幸福,还有,叔叔给了我们从来没得到的父爱。我想,这就够了,虽然才短短一年,可我已经很满足了,呵呵,我以前做梦都梦不到我和擎诺还能过上这样幸福的有父爱的日子。”他的声音渐渐沉重了起来:“可如果我们的幸福是建立在你的眼泪上面的,我们会马上离开。其实以前我也知道这些,对不起,我很自私,我舍不得,舍不得这些我从来没得到过的温暖生活。我是个人渣,对不起。这几个月我们疯狂找你的时候,我就清楚,我和擎诺再留在家里只不过是饮鸩止渴,一旦找到你,我们必须马上搬走!现在就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以后你只能什么事靠自己了,哥哥们要从你的生活里完全消失掉了。。。再也不能保护你什么了,不过,我们会记得你这个胖乎乎的小妹妹带给我们的那些很好玩的日子的。。。。。。我们爱你,真的。”他眼里含泪,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人。我补偿你的办法就是永远离开你,希望你以后过的好,至少一定要比我活的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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