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爹回到家里，看到翠儿还在灶火里忙活，眼睛红红的，像是又哭过。

　　我将爹给我寻的砍刀别在身上，拿起鱼叉，叉子上挂着两件厚衣服。爹也拿了东西出来，对灶火喊到：“翠儿，俺们走了，这几天你都到你大奶家去住啊。”
　　翠儿“唉”了一声，我和爹走出院门，听到屋里“咣”的一声。我俩刚要回去看，却见翠儿钻了出来，右裤腿上湿湿的，估计踹到盆子里去了。翠儿把一个包袱放到我的怀里，没说话眼圈先红了：“流稳哥，你沾不了荤腥，俺多给你烙了几个饼子你带着，别饿坏身子”说着真的哭了起来。包袱在我怀里，热热的烫手。
　　我说：“妹子你放心，有你这几个饼子带着，哥饿不坏的。”
　　爹摸摸翠儿的头：“别哭了翠儿，你哥俺俩过两天就回来了。”
　　翠儿点点头：“嗯”，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的跟在我俩后面。快出村的时候，翠儿又像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去了。

　　村上的人都在往河边走，静悄悄的，空气仿佛也凝重了，肃穆的气氛不像送行，倒像是在送葬。
　　来到河边，河面上起了一层淡淡的雾。老爷大爷他们已经到来，我和爹跳上船，刚把东西放好，就听到翠儿在后面大声喊，“流稳哥，你等俺下。”
　　我跳下船，看到翠儿跑过来，将一个包的严严的小包递到我手里，说：“俺给你带点盐，吃饼子的时候煮些盐水喝。”想想又说“你比不得他们，别喝冷水。”
　　那边船上大哥开始叫起来了：“翠儿妹子，给你流稳哥啥好东西啊？有大哥的木？”
　　翠儿又拿出个小东西塞到我手里。大哥已经撑开了船，看到后又叫：“翠儿妹子，是不是送的定情信物啊。”河边静静的人群中传出一阵轻笑。
　　翠儿脸一红，揉了揉眼，对大哥嚷道：“不是不是才不是哩？”说完，转身跑了。
　　大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放心吧翠儿妹子，有你大哥在，一定把你流稳哥好好的带回来。”

　　我看着翠儿跑远，转身上了船。爹把竹篙在岸上一点，船便向河中飘去。我坐在船尾，看着岸上的人群渐渐模糊，渐渐的消逝在水气雾气里，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时，雾气里远远的传来翠儿的声音：“大哥——，你说话要算话啊——！”
　　船行过桃花寺的时候，江面上的雾气已经散去，太阳也从迎面的峰峦中露出了小半，前面的河水上有了粼粼的蓝白色的波光。
　　初秋的早晨还是有一点点凉意，我缩了缩身子，摊开手看翠儿上船时塞给我的东西。那时一个小小的石头佛像，未来佛弥勒依旧笑眯眯的看着我。石头是淡青色，刻的很粗糙，边角却很柔和，隐隐的有一层光，应该是被人长久的摩挲把玩才形成的。爹过来看了看，说：“这是翠儿她娘留给她的，翠儿说瞅见这都像瞅见她娘样，一直贴身戴着，宝贝着呢。”说完拿过去，扯开系在上面的红绳，仔细的系在我的脖子上。又叹口气说：“可怜这孩子，打小就不知道她娘什么样子。”

　　后面船上老爷叫了起来，说是要去和大爷商量点事，叫大哥把船靠过来。前面的船慢了下来，十叔紧撑了几下，将船靠了上去，老爷穿过船舱的时候“咦”了一声，然后从舱里面抓出一个半大的孩子。
　　孩子上面穿着一件短褂，下面穿着一条过膝的短裤，赤着脚，身上透出一种长期水浸日晒的黑色，结实的像个牛犊子，此刻被老爷拧着耳朵揪出来，疼的直咧着嘴。
　　老爷站在船头，喊到：“流全，看看老子把谁抓住了？”
　　大哥跳过船，朝着那小子的屁股踢了一脚，说：“水牛，爹这两天顾不上打你，你小兔崽子又翻天了是不？”
　　水牛歪着头，咧嘴笑道：“谁让恁不带俺去里，恁要是带待俺去，俺也不用躲在长新爷的船上了。哎吆老老老老老老爷，恁快松手，耳朵要掉了。”老爷哈哈一笑，送了手。水牛一边咝咝的吸气，一边狠狠的揉着耳朵。

　　大哥伸手又拧住水牛的另一个耳朵，问道：“出来你娘知道不？”
　　水牛咧着嘴说：“知道知道，俺都跟娘说了。”
　　大哥顺手拿起一根竹棍抽在水牛身上，骂道：“兔崽子还敢骗我，你娘知道了还能让你来？”
　　水牛疼的一挣，挣开了大哥的手，跳到船舷上，见大哥拿着竹棍又打了过来，一个翻身钻水里去了。
　　大哥指着水里骂道：“兔崽子，你赶紧给俺回去，敢再上来俺打死你。”
　　我紧张的看着水面，生怕水牛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却听到身后一声水响，回头却见水牛扒着船舷翻了上来。

　　大哥也看了过来，远远的骂道：“兔崽子你给俺过来”
　　水牛脱下褂子拧着水，说：“爹，十几里的水路，又这么凉，游回去不累死也冻死了，俺才不回去呢。”
　　大哥也没了办法，问道：“你这偷跑出来，你娘找不到你咋办？她还在月子里，急坏了身子落下病根，俺饶不了你小子。”
　　水牛把褂子抖抖，说：“没事，俺跟老二说了，娘要问了就让他跟娘说俺在老爷家里陪老奶里。”
　　那边大爷说：“走这么远了，再让他回去也不是法，就让跟着吧。流全过来撑着船，我和你老爷商量点事。”

　　水牛说：“还是老爷对俺好。”说完挤到我身边说：“流稳叔把你衣服给俺拿件，俺溜出来时啥都没带。”
　　我取了套衣服给他，水牛换上后，走了两步，说有点大，又把裤腿袖子全挽上去了。然后凑到我身边，一眼就看到我脖子上挂的佛像，伸手抓住看了看，说：“这是
　　日期：2011-09-27 12:08:56
　　第七章 入河 天快晌午时，船划到了幽水河的入河口处，河口处两岸几乎是垂直的石壁，几处剥开的石柱斜斜的靠着，似乎随时可以倾倒在水里。幽水河的河水是暗绿色的，河水泻入桃花河里，在如同在桃花河里啃去了一口，两种不同颜色的河水混杂着向下游飘去。
　　大爷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招呼我们把船靠过去，大家下了船，摆上鲜果供品，点上香烛纸钱，拜了河神。又将供品丢入水中，这才上了船，向河道深处划去。

　　此时正是正午，初秋的阳光依旧肆虐，却穿不透幽水河上浓浓的雾，抬眼向上看去，只有一片柔柔的昏黄。越向里划，河水越绿，绿成一片浓浓的黑。河道上偶尔有风吹过，带着一股腥甜。
　　几个人都不说话，只有船桨单调的吱嘎吱嘎响着，响声却又透不出浓雾，只在身边萦绕不散。
　　“老七”前面大爷小声的唤到，“撒一网试试。”
　　爹稳住船，七爷拿出渔网，抖了抖，撒入河中。一网拉上来，只有三四条小鱼在网里蹦跶，七爷将网抖开，又落下两条尺把长鼻涕虫样的东西，黑色的身体在船板上缓缓蠕动着。
　　“这里不行”七爷小声的回应，沉寂下来的雾中又重新响起来吱嘎声。

　　七爷把几条小鱼扔下河，又用棍子挑起那两条鼻涕虫样的东西，对我和水牛说：“看看，这东西叫念乡，打鱼人死在这河里，魂儿回不了家，就变成了这个。有渔船过的时候，它们就粘在船底，好让过路的船把它们带回去。”说完，把两条念乡远远的抛在河里。
　　水牛问：“那俺老老爷，是不是也变成了念乡。”
　　七爷笑了笑，说：“你老老爷，已经回去了。”
　　水面上的雾更加浓了，阳光被浓雾完全挡在了外面，让人感到一阵阵阴冷。人在船上，只看到一丈远的距离。爹在船头上，点起了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灯里裹着一团昏黄的光，在浓雾里挣扎。
　　我向前看去，又找到了两团昏黄的光球，顺着光球，隐约看到了两条船的影子。
　　“不能再走了，都先靠到岸上去。”大爷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三条船试探着向岸边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