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的目光被一座雕像吸引了过去。它供奉在门厅正中央,不是一般人家常见的佛像观音像,而是一个穿着工匠衣服,拿着尺锯的老人。
这座雕像刻划得非常细致,老人的皱纹、手上粗糙的裂痕全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许问只能看见他的眼神。
老人正注视着手上的一段木头,极为专注,好像有什么极为神妙的东西藏在里面,让他浑然忘我一般。
吕城的注意力全在后面,浑然若无所觉,直接走了进去。
发现许问停下脚步,他回头诧异地问:“许问?”
许问站在那座雕像面前,突然从旁边的台子上拿出了三柱香,凑在烛火上点燃,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他正要把香插进香炉,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住手!”
周师兄脚步匆匆地走过来,皱着眉头说,“你还没有入门,不能拜鲁班祖师像!”
说着,他接过许问手上的香,同样拜了三拜,这才亲手插进去。
周师兄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斥责,许问摸摸头,无所谓地转头,正好对上吕城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凑过来,小声说:“教你个乖,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先看看别人怎么做再说!”
“嗯。”许问应了一声。
吕城似乎觉得他有点敷衍,斜了他一眼,有些不满的样子。
周师兄敬完香,转头过来打量了一下他们。
“来得挺早。走,进去吧。”
木坊里的面积比外面看上去更大,被分隔成了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里都堆放着小山一样的原木。
周师兄带着他们进来,跟已经等在这里的三个少年会合。
这三个少年许问都认识,都是昨天跟他们一批进来的准学徒。
“木匠第一工,辨木。好活计要好材料。你们到这里来,先跟师傅学一下挑选好的木头。”周师兄环视他们,吩咐说。
“刘阿大,榉木;陈铁,水曲柳;何平,柏木;吕城,红木。”
许问马上就听出来了,黄字坊的活的确比较基础,但不像吕城说的那样低端。
这里是姚氏木坊的原料场,所有材料全部按木材的类型分门别类存放。
木材的价值有高有低,红木仅次于紫檀和楠木,是相当高的一种,许问瞥了吕城一眼,果然看见他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些欣喜。
安排完那四个人,周师兄的目光落到许问身上,声音淡淡。
“许问,旧木。”
其余四个少年一起看他,同时露出同情的目光。
旧木,就是曾经使用过,现在拿来回收重做的木头。
说到旧木,直接的印象就是又脏又臭。许问这分到的,可不是什么好活。
接着,周师兄叫过来五个正式学徒,让他们带许问几人去各自被分配到的地方。
来带许问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比他矮一个头,身材非常敦实,笑容也很憨厚。
“师兄贵姓?”许问向他行礼。
“许……许。”许师兄有些结巴地说。
“原来是本家,许师兄好。”许问说。
许师兄咧嘴笑笑,把他领进去。他似乎因为缺陷不喜欢说话,许问也没有搭话。他向后看了一眼,心里有些疑惑。
他记得以前跟陆立海闲聊的时候,对方提到过以前当学徒的经历。陆立海说入门第一年基本上就是师傅家的杂役,学不到什么东西,每天的工作就是做饭洗衣干一些杂活。
现在在这里,他昨天才到木坊,今天就被送过来学东西,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还是说……姚家木坊出什么事情了,急于找到更多学徒?
旧木区位于黄字坊西边,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有三间房和一个木场。
一进月洞门,一股腐臭陈旧的气味就扑面而来,非常难闻。抬眼望去,各种花花绿绿的东西堆积如山,看上去更像一个垃圾场。
“有,有点臭,忍,忍一下。”许师兄结结巴巴地说,接着又往前一指,“师,师父在那里。”
他声音不大,反倒是那边的话声更加清晰。
“桃木。”
“松木。”
“鸡翅木。”
那人不断念出各种木材的名字,旁边两个小徒弟立刻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到各自的位置去。
许问远远看去,看见那人不断拿起一块木头,又不断放下,中间间隔不到一秒,熟练得不行。
这个旧木场的师傅,似乎对各种木料都很熟悉啊……
许问小声问本家师兄:“师父贵姓?”
“连……连。”许师兄回答。
连?
听见这个字,许问心里立刻产生了一些联想。
曲河路老宅的原主人,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曾外祖父就姓这个。
荆承和老宅一起变得非常古怪,他还被莫明其妙送到了这里来,这位名叫连墨的曾外祖父在他心里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打消了。
他跟连墨的血缘关系是经过公证的,公证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连墨生于民国年间。
现在这个地方是货真价实的“古代”,至少也是明朝,距离他曾外祖父出生还有几百年。
连这个姓不算常见,但也不是那么少的。
许师兄领着他走过去,叮嘱道:“你在这里不要动,师傅叫你你再过去。”
“是。”许问应了一声。
许师兄快步走过去,跟着其他师兄弟一起给师父打下手。
连师傅头发花白,约摸五六十岁,身上穿着一件很大的皮围裙,脸上的皱纹满是风霜。
他眯着眼睛,正在对一堆木头进行判别。
走近了看,许问才发现这项工作比想象中还要难一点。
这些都是老木头,破烂就不用说了,表面还覆盖各种各样的异物。
有的是油漆,有的是以前的装饰物,有的直接就是污泥和脏东西。
但即使如此,连师傅也能马上叫出里面木料的名字。
大部分木料他只需要拿起来掂掂重量,有的需要敲一敲,只有极少部分需要清除部分外壳看看里面。
这工夫真的不简单,得练多少年才能练出来啊……
这小小的旧木场,有点藏龙卧虎的感觉。
连师傅认得快,徒弟们的工作也不轻松。他们需要把不同的木头运往不同的地方存放。
小件还好说,有的是门板一样的木头,需要两个人一起抬过去,来回几场就是汗流浃背。
许问站在一边,并没有急着上前帮忙,而是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连师傅,你这里有黄花梨吗?三尺长,一尺宽,七分厚。”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走进门来,扬声问道。
“二根啊。”连师傅眯着眼睛认了出来,转头吩咐徒弟,“去库里看看。”
许师兄转头去了里面的厢房,连师傅招呼二根坐,二根很客气地摇头,但还是有一些鄙视抑制不住地流露了出来。
连师傅笑了两下,继续去做手上的活。旁边其他的徒弟一脸麻木,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了。
许师兄在库房里找了足足十多分钟才出来,他抱着东西放到二根面前。
“有两块。”
两块木板都脏兮兮的,看不出原貌。二根嫌弃地看了一眼,问道:“确定是黄花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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