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飞矢雷火的爆炸之音与四舰宋卒绝死的喊杀交织在一处。
赵维确信,这是他第一次离战场如此之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无恐惧,反而热血上涌,亢奋莫名。
死死地盯着擦身而过的江镐旗舰,找寻着那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面容。期盼着那个面容突然出现,突然跳上他的龙舟。
可惜,没有......
这一刻,赵维这个抱必死之志的狠人却希望那汉子活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与子同仇......”
“冲出来了!!冲出来了!!”
当龙舟穿过敌阵,皇舟上下的文武兵卒都不敢相信。
随着民船紧随其后,冲出敌阵的宋船越来越多,那雀跃之声更是连成一片,震彻山海。
和着战鼓与那靡靡歌声,仿佛宋人大胜,复国当下一般。
可惜,当大宋军民看清眼前之势,欢笑之声无不乍然而止,连突围之势亦停滞不前。
只见,远处的海面上无边无际的大元战船连成一线,与海天同存。兵力远胜刚才的第二道防线,就在眼前。
而大宋这边,却是再没有江镐四舰那样的无畏战船可以出战了。
“呵。”
张弘范身处百千战舰之中冷然一笑,“濒死一击,果然不容小觑。只不过......”
遥指元军船阵,“公说说,这第二道关,你的大宋又拿什么来突破呢?”
之前说过,崖门是汤平海岸与崖山大岛夹出来的一个狭长海弯,南北两端已经被张弘范用数百战舟堵死。
刚刚,江镐突破的只不过就是与张世杰绞杀分兵而来的一股元军,真正的屏障其实就是张弘范亲率的最终防线。
如今,江镐已死,大宋龙船左右却是再没了战舟拱卫。
张弘范说的一点都没错,宋人还想突破更为坚固的第二道防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面有讥笑地看着文天祥,“公的大宋,又当如何?”
对此,文天祥黯然无言。
默默地闭上的双目,心中却道:
为什么!?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这份孤勇不能来的早一点?
若元人兵临城下之时有这份绝死一战的勇气,大宋也不至于流亡数载。
若崖山之初有这份勇气,张世杰也不至于只守不攻。
为什么是现在!?
哪怕早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绝境。
晚了啊!
文天祥泪眼滂沱,心如刀绞。
晚了啊!
晚了吗?确实晚了!
所有人都知道,大宋已无再战之力,发不出半条可战之船,落败身死只是早晚之事。
可是,晚了吗?再无战舰了吗?
赵维这个永远不知后退的混混觉得不晚,还有一战的本钱。
此时,战鼓未歇;此时,大战正酣。
不至最后一刻,谁人敢言成败?
不至最后一刻,赵维怎肯咽下余息,悲然赴死?
海面上,大宋龙舟依旧趁余势破浪前行,与死寂停滞的无数民船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时此刻,至少在赵维眼中,天子之舟便是大宋最后的一艘战舰。
鼓楼之巅,奶娃娃赵昺浑然不知这是绝死之路,狰狞着稚嫩的面庞拼命击鼓。
甲板之上,一众文武将从脱险的窃喜中坠回冰窟,呆立船头,神情比之刚才更加绝望。
赵维冷冷地盯着前方,耳边只有鼓声、浪声、风声,以及隐约可闻的歌声。
他突然想再说点什么,尽管刚刚已经说过一次,且用尽了所有辞藻,亦无成效。尽管船上的那些文臣武将已如行尸,再难唤起斗志。
可是,他就是想说点什么。尽管知道死期就在当下,尽管他只是在这个时代匆匆划过。尽管那只是一段电视剧的台词......
右手虚按,让小皇帝停下战鼓。
龙舟之上,随之一静,只剩浪声、风声和与子同袍的吟唱,所有人再一次把目光聚焦到那个混蛋宁王身上。
只见他目视前方,面容平静,用并不激昂的语调呢喃着什么,众人皱眉,侧耳细听。
只闻: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开疆。”
“凡国遇大事,男必在祀与戎泯躯祭国!”
“即燹(xiǎn)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国之土,丧国之疆.....”
宁王似呢喃自语,又似咏唱着哀宋悼词。
“燹骨成丘,溢血江河!!”
字字如洪钟大吕凿于众人胸中。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开疆。凡国遇大事,男必在祀与戎泯躯祭国,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国之土,丧国之疆.....”
赵维浅吟低唱,说着一段本不该从这混蛋口中说出的道理。
应和崖山之悲怆,不由心生豪迈,声势渐隆。
“士!披肝沥胆。”
“将!寄身刀锋。”
“帅!槊血满袖。”
“王!利刃辉光。”
说到此处,赵维以鼓槌为剑,斜指敌阵,近乎咆哮。
“吾!”
“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后贵贱!!”
“必同心竭力,倾黄河之水,决东海之波,征胡虏之地,剿倭奴之穴,讨欺汝之寇,伐蛮夷之戮,遂苍海横流,儿立身无愧,任尸覆边野,唯....”
“精、魂、可、依!”
众人从宁王的呢喃低语听到振聋发聩,只觉耳边风声渐退,浪涛骤平,只那一段祭国檄文,响彻耳边。
眉眼间,从呆滞到潮红,从哀戚到烈火熊熊。
“哇!”赵昺一声低叹,“皇叔好有文采呀!只是怎将倭国一并骂上了?他们还是很友好的嘛!”
他哪知道,他皇叔这是原文照抄,改一个字儿都在他能力范围之外。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段讨贼檄文都是极好,不自觉地将之复述出声: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开疆.....”
甲板上的一众文武亦喃喃而起:“自.....盘古开天,天皇定国,五帝开疆...凡....国遇大事!!”
渐渐的,被从海里捞上来的陆秀夫、殿前司指挥使苏刘义,还有越来越多的文臣武将、大宋兵卒,朗声高喝。
“男!!必在祀与戎!泯躯祭国......”
所有人,所有龙舟之上的宋人,沉步站上船头,陆秀夫与左右文武挽臂相协,因落海而狼狈的面容却生出一双如星晨般明亮的眸子。
而背后,千万民船无不肃穆,目送龙舟直冲而去,耳边是那段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华夏檄文。
这一刻,哀戚渐落,壮怀满胸,崖山海湾再无凄厉哀鸣,只余无衣古曲,应和汉魂之志,倾黄河之水,决东海之波。
唯精魂可依!!
他们似乎......
似乎有些明白宁王之意,纵使结果并无改变,可不同的是心境。
之前,那是绝望求死;现在,是慷慨赴难。
民船之中,一条破旧渔舟混杂其中,严老汉一双老目瞪着氤氲天空,“老天爷,开眼吧!”
呼.....
似是苍天听到了这个老渔民的呼唤,风向无声一转,西北风骤然而起,宋军....顺风!
严老汉目光一缩,“老天!!开眼了!海娃子,升帆!”
霎时间,渔帆鼓荡,一叶轻舟突兀地从万千民船之中飞射而出,向着前方的大宋皇舟追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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