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民心有顾虑，支支吾吾。
　　“你现在可一点也不像军人。”

　　“军人……军人都是被人选择，不能选择别人。”丁天民一声长叹。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事情？”
　　江雪淡淡地说：“明天我就返回深圳了。”
　　“什么？怎么这么快？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丁天民的惊讶中带着无限失落。
　　“你从来也没问过我。”
　　是的，丁天民根本没有问过她。他知道她的假期短暂，不像他有大把的时间，但是却一直没问她的归期。与其说这是疏忽大意，不如说他心里下意识不愿意她离去，更不愿意谈到这个话题。当然，他知道她会离开，但没想到会这么早就离开。

　　江雪又说：“我订的是往返的机票，我来的那天就确定了明天走。”
　　“从冰川上下来，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还有晚上吃饭的时候……哎，我真笨！”天民对自己的大意深深自责，他一下子明白了江雪那些话语里所有的潜台词。
　　“很幸运，在这有限的假期内，我还是看到了梅里雪山，完成了我的心愿。”
　　“没有遗憾吗？”
　　“遗憾……”江雪欲言又止。
　　“明天什么时候？”

　　“从丽江到昆明只有一趟飞机。下午一点。”
　　“要不我去跟达旺说明天我们不去拉市海了？”天民一下没了心情，神色慌张。
　　“不用，我确实还想再看看那片干净的湖泊。”江雪说出了藏在心中的秘密，反而显得轻松和淡定。
　　丁天民盯着欢快流淌的河水发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觉自己错过了时机，有些话再说出口似乎已经不再会有那种感觉了，于是只好沉默不言。
　　“走吧，咖啡冷了。”江雪最后说。
　　两个人影默默地行走在丽江的街道上，回到了青青子衿客栈。
　　当江雪把一切收拾妥当，关上灯，静静地躺在被子里的时候，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就像电影画面一样，快速地在她脑海里面闪现。她第一次在玉龙雪山下看到丁天民，然后在茶马古道上相遇，又在拉市海里坐同一艘船，回来发现住在同一家客栈，而且就在隔壁，第二天又参加了同一个旅行团，一起看虎跳峡，去香格里拉，在藏民家跳舞，一起看梅里雪山，看明永冰川。他的谈话，他的神态，他的笑容，他的手，他的拥抱，他的吻……如今想来都还是那么滚烫炙热。江雪又想到雪山，想到冰川，想到时光，想到青春，想到一切美丽而又脆弱的东西……千般思绪万种情愁同时爆发，一瞬间，泪水汹涌澎湃地奔出她的眼眶，咕咕流淌不肯停歇，先是打湿了她的头发，接着又打湿了枕头和被子。江雪全身心地痛哭，似乎身上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泣，每一个毛孔都在流泪。这是一场洗礼，一场彻底的洗礼，一场从身体到灵魂的洗礼。

　　“咚咚咚！”
　　突然，静夜里传来一阵轻轻的敲打声，江雪内心翻涌的河流仿佛遇到了几块石头，溅起水珠哗哗作响。这明显不是远处酒吧里喧嚣的节奏。难道这是谁在敲门吗？此时她只能想到丁天民一个人，但是刚才过道里并没有发出一丝走动的声音。难道这是谁在敲打窗户吗？好像距离还是太远。这个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就从心中响起。
　　“咚咚咚！”
　　又响了一次，原来这个声音就从床头的木板墙传来。江雪明白了，这是丁天民在隔壁作出的声响。
　　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什么事？”
　　过了一回，丁天民回复：“我知道你还没有睡着，担心你。”
　　江雪心想，一定是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动静太大，让他听见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泪，似乎怕他看见。
　　“没事，晚上喝了咖啡，失误了。”
　　“都怪我。”
　　江雪不清楚他的自责是仅仅关于咖啡，还是包含其他内容？
　　“你为什么不选择发短信呢？偏要敲木板，吓到我了。”

　　“如果我发短信，这条短信要绕出这间屋子，找到基站，接着还要在全国范围里漫游一圈，然后才进入你的屋子，走的弯路太多了，不如敲木板直接。”
　　江雪又被他逗乐了。接着她又发了一条：“那你有什么想直接告诉我的吗？”
　　过了好一阵，始终不见丁天民回复。江雪追加了一句：“你的军事机密到底要保存多久？”
　　手机终于响了，江雪拿起来一看，写的是：“算了，我还是敲木板跟你讲吧。”
　　江雪放下手机，静静等待，她仿佛看到暗夜里丁天民欲敲又止悬在半空的手。
　　“咚—咚咚。”

　　丁天民敲了三下，第一下和第二下之间略有停顿，第二下敲得很重，第三下又很轻。
2012-1-11 12:39:00
　　江雪静静谛听着木板上传来的敲击声。如果说今晚江雪的内心是一曲跌宕起伏的交响乐，那么也许，丁天民敲打的这三下就是她一直等待的休止符。实际上她真的想要一个明白的答案吗？不，太容易说出来的话并不可信，而一旦说出来也许就会丧失其原有的内涵而变得苍白。丁天民给出的这个答案含蓄韵致，留有余地。他用暗语的方式破解了江雪心灵的复杂密码，让她获得了一种微妙的平静。

　　对于暗语需要做出答复。
　　“咚咚咚咚。”
　　江雪又回敲了四下，重音放在第三下上。
　　丁天民敲过来的是个什么字？是意思较浅那个，还是意思较深那个？江雪不敢肯定。丁天民自然知道自己敲的是什么字，但是江雪会理解成哪个？如果他本来敲的是一个意思较浅的字，而江雪以为是另外一个给反敲回来。又或者他本来敲的是一个意思较深的字，而江雪又以为是另外一个给反敲回来。然而江雪只是加了一个字，这也就意味着她把他敲过来的字给重复了一遍。你要浅则浅，要深则深，她仅仅表示追随。这已经足够表明江雪的心意。

　　接着江雪又发了一条短信：“晚安。”
　　这几乎是这几天以来最完美的总结。江雪感到，似乎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尾了，他们的关系暂时不会再进一步。简单几天的相处足够燃烧两颗灵魂，但还不足以让他们坦然地走到一起。感情犹如骏马一日千里，身旁掠过的风景更像是一场蒙太奇般的幻境，让刚刚学会骑马的两人兴奋而又不知所措。他们需要勒住缰绳，下马落地。远离如马蹄急促的心跳，以及耳旁呼啸而过的时光之声，让几近沉睡的理智静静回想辨析，与情感达成某种共识，最后才会诉诸行动。总之，他们需要时间。

　　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上天给他们安排了一场美丽的相遇，却又安排他们急速地分开。尽管他们回到不同的城市之后，还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联系，但那时又会引入太多的杂音和干扰，气若游丝的感情能否抵挡得住遥远的距离、漫长的时间、以及各种残酷现实的侵蚀？江雪能想像到自己重又披上沉重而冰冷的盔甲在冷漠的人群中疲惫不堪地穿行。此时种下的感情因子，只会给自己徒增无尽的痛苦。到了那时，她恐怕连抬手抓住感情的力气都已没有。

　　而在丽江这有限而单纯的时间里，两人的心灵就像这紧挨着的两间木房子，靠的再近，也还是有一层木板墙隔着，这是两人谨慎的性格使然。今晚他们敲打着彼此的心房，细腻真切的心声穿过性格的木板墙只能变成一阵咚咚之音。江雪突然嘲笑起自己急切的追问以及贸然的回复。情未到时，何必强求？
　　今天，他们已天涯咫尺。明天，他们将咫尺天涯。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