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好，我自己就是个小姐，但我瞧不起自己。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并不是心地不好，也不是不能对别人好，而是已经成了破罐子破摔，没办法。比如，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下了水，一旦当过小姐，我们就会产生一种依赖，不愿意再去忍受贫穷，不想再受苦，一没钱，我就会想到坐台挣钱，这时候对于引诱，我们根本无法拒绝。”

　　“我明白。假如有钱可以不为生活发愁呢？”
　　“人心哪有满足的时候？除非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可有那样条件的人谁又会要我们？我们只能找穷点的老实点的人结婚，受不了穷就重操旧业，直到人老珠黄没人要了才收手。”
　　“你跟香红是怎么认识的？”
　　“坐台认识的呀，我们都只坐飞台，平时有生意就互相介绍。”
　　我问桂子昨晚和香红是从哪里出来的？她说本来是一个人包夜双飞，不过香红怕你知道生气，我们很早就离开了。“香红人其实很好，对你也很不错，我经常听她讲，只是没想到会是你。昨晚上香红一直在闹着要走，那个人还发了火的，因为天还没亮就走了，我们一人还少得了100块钱。”
日期：2009-12-04　14:33:59

　　111

　　几天之后，香红把丹丹带走了。桂子告诉我，丹丹的处女之身被香红以8000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浙鬼子，“浙鬼子”是当地对先富起来的那些浙江人的通称，他们那时就像鬼子进村一样到处扫荡花姑娘。又过了一个礼拜，丹丹被香红送到了一个发廊，又一个小姐就这样诞生。
　　我没有指香红的谎，也没有再指责香红。我知道，我和香红的分开只是时间问题了。香红的复仇让我不是滋味，桂子的话也让我深以为然，我和香红年纪还相差这么大。我不能忍受这样一个定时炸弹埋在身边，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而且，我也希望自己能到一个完全陌生、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从头开始，而不是在这附近，一抬头就会遇到这桂子那桂子。
　　香红肯定已经察觉到我的心思，老实了很多，每天都按时回来，给我洗衣做饭，买这买那。年底的时候，香兰考取了武汉的一所学校。她的离开触动了我，这样一个女孩子，能有勇气有毅力走到这一步，让我佩服，也让我欣慰。
　　在香红再一次彻夜未归之后，我终于向香红提出了离开。
　　香红没有吃惊，平静地对我说：“我知道迟早会是这样，即使你不说，我可能也会提出来的，如果我真的不能生孩子的话……”
　　“香红，我并不是因为你不能生孩子，更不是因为你是小姐……”我伪善地说。能不能生孩子是真的无关紧要，是小姐也无关紧要，当小姐所养成的习惯才是严重的，致命的。“我是希望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忘记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我知道。我想你也清楚我还在做台，我不能要求你忍受，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得治病，我打听了，那得要很多钱，我其实没存什么钱。如果将来治不好做人工受精就需要更多的钱。所以我现在只能继续做小姐……”
　　我默然。香红说得也没错。小姐，一旦做了小姐，就真的只知道卖身了。
　　“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只是暂时的，只是你现在这种情形下的冲动，我喜欢你，但我知道你不属于我，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对你更没有信心。你走吧，我相信你会遇到你想要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我还是希望我能永远做你的妹妹……”
　　第二天晚上，趁香红出去了，我收拾起简单的行李悄悄地离开了。不管怎么说，离别是让人伤感的事情。回去后才发现，香红在我的衣服兜里偷偷放了5000元钱……
　　谢谢你香红，还有香兰，还有桂子，还有所有和我有关以及无关的小姐们。我更愿意称她们为“小姐”而不是妓女，或者娼妓、婊子，因为即使是妓女，她们也都有独立的人格，也都有生命的尊严，生命不能因一个人的出身、教育、职业、观念、甚至犯过的错误、有过的暇痴而变得卑贱。她们也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也有曾经清纯美好的梦想。
　　当然，你可以说，在如今的社会，不当小姐绝对不会饿死，我同意。只有极少数是因为经济原因走投无路，除去一些是被骗、被胁迫，绝大一部分其实是受惑于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3000万小姐，每一个都是好猫。2001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国作家奈保尔曾说，他对在婚姻出现危机时他经常光顾的妓女们表示“感谢”。那么，请容许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对我曾经光顾的小姐们致敬。

　　2000年的春节，我仍然和M、女儿在一起过年。离婚时我们约定，为了不让父母伤心，为了不影响女儿，我们只要没找到合适的人再结婚，就不要告诉他们我们离婚了，尤其是女儿。
　　我和M装作若无其事，虚情假意地满脸堆笑，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就像被七伤拳打过的一棵树，外表毫发无损，体内奇经八脉尽断，只需兰花指轻轻一碰，就会碎为齑粉。
　　春节一过，我便立即启程。
　　我买来一张中国地图，在辽阔的版图上上寻找，寻找一个我还没去过的适合忘记的城市。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分别看中了台湾，海南，西藏，黑龙江，台湾没法去，海南当然要去三亚，西藏去阿图什，黑龙江去漠河。我比较倾向去漠河，尽管对于黑龙江我一无所知，我只有初中上地理课时的遥远记忆和冻掉耳朵鼻子的危言耸听的传闻。零下四十度，能不能够封冻我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