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姑娘舍不下的脸,她重活一辈子的人当然能舍下,便是闹翻了,也犯不着顾忌。
一时又提起来这次回家的事,顾清溪说自己想去图书馆走一趟,找找书,这事还得麻烦彭春燕,彭春燕利索地答应了:“行,明天中午上完课,我陪你走一遭。”
县里的图书馆,说是图书馆,但其实并不轻易对外开放,也没个规章制度,都是认识的人才能进去看看里面的书。
彭春燕的舅舅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彭春燕利用这个关系,时不时能进去看书,顾清溪也偶尔跟着沾光。
两个人说着话,便收拾着书准备过去教室自习了。
顾清溪重新回到有些陌生的学校,本来有些忐忑,现在跟着彭春燕一起过去,倒是心安了不少,当下来到教室,教室里回来的学生并不多,有的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回校晚,也有的就算回来了也偷懒在宿舍里睡觉,屋子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油灯亮着。
她小心地寻到了属于自己在座位坐下,摸索着在抽屉里找到了洋火和煤油灯,擦着洋火点燃了煤油灯,就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翻开书来看。
那个年代的题目还比较朴实,都在考察最基本的知识点,还没有后来考试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陷阱,比如顾清溪随便上周测试的数学卷子,发现卷子上的一个题目是“在ABCD四位候选人中,如果选举正副班长各一个,有几种选法”,让写出所有的结果可能,这种简单的组合排列问题,顾清溪还能做出来。
当然也有些涉及到公式和基础知识的,比如cos和sin相关,比如证明某个角和某个角相等,这就需要一些背景知识和解题思路了,不过顾清溪看了看,应该不难,还是考察基础,自己赶紧补一补知识应该就可以了。
毕竟这个年代,大家还不流行刷题,也没有那么多复习资料,高考更注重基本考察。
除此之外,最后还有一道附加题,那附加题就难了,难得人喘不过气那种,怕是放在后世,考试的时候学生遇到会骂出题老师变态的那种了。
这种题,在顾清溪印象中,几乎没人能做得出,自己当年应该也没做出。
顾清溪刚才和彭春燕聊,自己回忆了一番,大概知道一学期两次考试,期中一次,期末一次,期中那次她考得不错,全校第三,而距离接下来的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她得赶紧努力,至少先应付过去这个考试,不能有太大的名次波动。
顾清溪又把其它课本翻了翻,她属于理工农医类,考试内容分为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和生物共七门,她的语文数学物理都不错,生物也还可以,但英语和化学偏弱势,也正是因为这两项,她才只考了年级第三名。
顾清溪翻了一遍大概心里有数了,又找到了自己记下来的笔记。
她有良好的习惯,每一科笔记都记得工整,甚至还会仔细地标注难点易错点注意点,这就很有帮助了,顾清溪看着那么多知识点,看得甚至有些贪婪,快速地汲取吸收。
豆大的油灯下,一股烧烟味缭绕在鼻前,并不是太好闻,不过顾清溪却觉得安心一些了。
重活一辈子,人生可以重来一次,未来的命运就藏在这密密麻麻的公式间,只有经历了后面的许多事,才会明白,还有什么比学生时期努力学习就可能品尝甘甜成果更让人羡慕的。
学习是艰苦,但是出了校门才会发现,比学习艰难的事还要千万。
顾清溪发现自己的记忆力依然非常好,有些公式看一遍,差不多就记住了,她几乎是贪婪地快速翻动着笔记。
正看着时候,旁边的彭春燕小心地碰了下她:“你姐姐是不是找你?”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照亮了那么一小片区域,但是教室边角还是暗的,而就在这灯影摇晃的昏暗中,一个人影凑在窗户那里正往里面看。
顾清溪的心骤然一缩,她有种被偷窥的感觉。
就在顾清溪抬头的那一刹那,那人状若无意地抬头,之后离开了,但是顾清溪清楚地知道,那人是堂姐顾秀云。
顾清溪微微蹙了下眉,她想起来上辈子,堂姐考上首都大学后,伯父一家子的激动和兴奋,那真是光宗耀祖满面容光,伯娘更是跑过来自己家里,一脸同情地说:“不是说清溪一直学习好吗,怎么就没考上?怎么还不如我们家秀云?你们说这可怎么办呢,我真替你们愁!”
一句句问话,明面上是捧着,其实那话都直戳人的心。
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质问,是如此让人难堪。
顾清溪收回了目光,望着眼前的笔记,却是不由想着,上辈子那个顶替了自己的人,是堂姐吗?
是谁冒名顶替了自己,这是顾清溪心里一直存着的疑问,她知道如果不想办法排除这个隐患,哪怕重活一辈子的自己拾起曾经的课本知识重新考一个好的分数,怕是依然要走上辈子同样的命运。
她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背负了全家人的期望,落败,遭遇到的难堪,几乎是不愿意去回忆。
只是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顾秀云?
顾清溪思绪晃了晃,逼着自己先不去想了,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多,人家未必现在就筹备这件事了,自己想多了也没用,还是得到时候见机行事,现在最主要的是先把学校的知识补一补,不然期末考试考得太差,她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到了第二天,上完了一上午的课,大家都奔向厨房,大厨房里热气腾腾,偌大的蒸笼里五颜六色的尼龙兜,尼龙兜里是用笼布包着的窝窝头。
大家都向先找到自己的干粮,拼命想挤进去,顾清溪自然是挤不进去,便在外面等着人家拿了后,自己再去捡自己的,反正自己里面也就放了一个半窝窝头,怕是没人会眼馋。
正在那里等着,就听到旁边一个声音说:“清溪,这是你的吧?”
这声音传来,顾清溪下意识看过去,竟然是孙跃进,同样十七岁的孙跃进。
她后来见过三十八岁的孙跃进,已经是某个体制内部门的领导了,前额头发少了许多,肚子也有些鼓,西装革履的,是酒场上的干将。
乍看到这个青涩的孙跃进,顾清溪倒是没什么惊讶的,她笑了下:“谢谢你,是我的。”
孙跃进把东西递给她:“周末回家了啊?”
顾清溪点头:“嗯。”
孙跃进:“我问了别人,别人这么说。”
顾清溪:“哦。”
如果是曾经的顾清溪,怕不是格外珍惜和孙跃进说话的机会,但是现在,她只觉得无聊,看着年轻的孙跃进,好像看到了后面几十年的岁月。
孙跃进好像感觉到了顾清溪的冷淡,忙说:“你是不是有事?”
顾清溪抬手:“我饿了,打算回去吃饭。”
孙跃进:“那,那你赶紧回去吧。”
其实如果天气不是很冷,很多同学就不会宿舍了,会在厨房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坐在那里把干粮吃了,但是现在太冷了,大家还是得回去,喝口热水啃自己的干粮。
顾清溪转头就走。
孙跃进有些不敢相信,满脸失落,最后还是喊住她:“清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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