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还是朴实勤劳的嫂子,她不怕累,就怕累了也挣不到钱,其实想想,农村人可不就是这样,谁都有一身的力气,但把力气使到地里,一年到头就是那么些工分,靠天吃饭分到多少是多少,土里刨食真得难。
村里一个个的壮汉子,如果知道哪里卖力气挣钱,眼里怕都是放光,就是拼死也要干。
顾清溪这一刻感激自己已经活过一辈子,到底多了一些见识,可以帮着家里出出主意,不然死读书的自己,便是一肚子墨水,对世务一窍不通,又能怎么着呢。
当下她略想了想:“嫂,你说得是,先编吧,编出几张来,拿到县城里卖卖,如果能再有余力,也编几个小玩意儿顺便卖卖看,价格不用很高,能差不多挣钱就行,咱先练着,多弄一些花样,编得好了,咱就去大城市里卖,卖高价,那才能挣更多钱。”
陈云霞听顾清溪这么说,心里有了主心骨:“行,咱就这么着,我和你哥哥得尽快编!”
说话间,炉子里的炭烧得火亮,这红薯外面薄薄的一层皮已经变干变皱,甚至有些地方变成脆皮,好像轻易就能扯下来。
顾清溪拿起那红薯翻了一下,烫手得很,软糯的甜香味也随之而来。
“这个熟了吧。”顾清溪看到红薯有些地方已经渗透出粘液来,那是被烤出来的红薯甜汁。
恰好这个时候她娘廖金月进屋了,她掰开来,给娘和嫂子各一块,自己也留了一块,大家围着炉子坐在那里,剥着红薯皮,尝着这刚烤好的红薯。
热烫的白汽从如蜜的软糯红瓤中散出来,怕烫嘴,小心翼翼地从边缘处轻轻地咬一小口,吃到嘴里,都是香甜。
外面凛冽寒风呼啸,撕扯得窗户上糊着的旧报纸和油布发出扑簌扑簌的声音,但屋子里却是极暖和,燃烧的煤饼子持续地散发着热量,几个女人或坐在炕上,围着炉子,吃着香美的烤红薯,絮絮叨叨说着这一家子的生计,一时又说着顾秀云那里不知道怎么了,家里男人和儿子都在帮着找呢。
廖金月叹了口气,担心地说:“咱要不要再去问问?”
陈云霞:“算了,平时人家对咱也没什么好脸儿,现在我爹和建国都在外面没着家,帮着找呢,我们清溪冻成这样,合着不需要管啊?”
廖金月想想也是,觉得儿媳妇说得对:“就盼着能找到吧,到底是个姑娘家,可别出事。”
顾清溪听着,倒是不慌不忙,她知道顾秀云不会出事,这人命长着呢。
陈云霞心里还是惦记挣钱的事,她拿着自己和男人这几天学着书上编的芦苇席子给顾清溪看。
顾清溪就着豆大的油灯仔细看,样子确实是不错的,新鲜花样看着好,不过到底是第一次,有些地方明显不够齐整。
“你哥手笨,这里看着不好,卖的话,估计人家不要吧,这个算是废了,只能再试一个了。”陈云霞凑过来指着那芦苇席子上的瑕疵说,这么说的时候,自然是心疼。
“其实也许有法子……”作为一个兰陵人,后来的她当然也买过所谓出口的原单芦苇席子,那些芦苇席子花样真多:“其实可以在这里补一个花儿,别用芦苇,用麻线缝,绣上一个花儿遮住,还有这里,用绿线绣上枝叶,不要用咱们平时绣枕巾那种绿色,或者浅翠色的绿,配上鲜艳的大红,或者干脆那种像青色的绿,配上绯红,那才好看呢。”
顾清溪说得那些颜色搭配,陈云霞不懂,但是她却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这个好,编差了地方,就绣上花!一下子就遮住了,清溪这法子真好啊!”
绣花,农村女人多少会的,并不是什么精湛的水平,做得也不是什么细活,但平时农闲,用乡下劣质的彩线绣个枕套什么的不在话下。
廖金月听着也是眼前一亮,自豪得很:“闺女肚子里墨水多,就是懂得多。”
又连连点头:“咱们不懂这些,听你妹妹的没错,赶明儿就干起来,再两天让建国过去县城里卖卖试,兴许能成。”
一家子三个女人再没不满意的,都纷纷说行,谁知道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嚷嚷声。
大家听着一惊,廖金月从窗户上糊着的油布缝里往外看,就看到了她妯娌马三红,迎着风,气势汹汹地往门口走。
“她怎么来了?”廖金月嘀咕着,还是打开了门。
门开了,外面的风呼呼地往里头灌,廖金月赶紧把马三红让进来。
“咋啦这是,秀云找到了吗?”
“我正要问问你家清溪,她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我家秀云呢?”
大伯娘马三红嗓子特别大,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顾清溪一听大伯娘说话, 就下意识蹙了蹙眉。
农村的妯娌,那就是生来的仇人,各家没几个妯娌不吵架闹气的, 为了老人家留下的几个碗几个盆都能打起来, 更不要说别的。
其实自家还算是好的,虽然明里暗里互相较劲,但至少大伯和自己家还没闹翻, 彼此还能有些来往。
但顾清溪可是记得, 后来娘为啥病了,其实就是有一次和大伯娘起了口角, 吵了起来。
大伯娘嗓门大, 身子壮, 骂起人来气壮山河, 能骂半个小时不带换口气的, 自己娘就不行了, 被人家一骂, 自己先气得不行, 想说什么也插不上嘴,最后气得两手发抖一句话都说不上。
本来大伯娘家的秀云考上了大学, 自己没考上,就低人一等,处处被人家炫耀抢白,加上自己哥嫂一直没孩子。
在农村,没儿子,那就等于是绝户,遇到红白喜事人家干啥需要男人,你家凑不上人头, 人家就不叫你了,慢慢地也就没人把你家当回事了。
不是说农村人非要重男轻女,那是没办法,农村没儿子,人堆里你都不好意思凑上去说话,人家一说就是你家绝户。
是以如今她听到大伯娘这么嚷嚷,下意识反感。
偏偏马三红还在那里说:“清溪,到底咋回事,你咋不管管你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姐呢?到底咋回事你说啊!”
一时又看看这屋子里的三个女人,撇嘴:“这还算是一家子吗,我们秀云还没回来,哟,你们倒是吃上红薯了,日子咋这么美呢!”
廖金月一听气得够呛,怎么说话呢,敢情他们家秀云没回来,自己就不能吃红薯了?当下憋着气道:“咋啦,红薯碍你事了?我闺女回来就不能吃口饭了?”
马三红顿时恼了:“你闺女都吃上饭了,那我闺女呢?两个孩子都一起在县里上学,怎么你闺女回来了,我闺女就不见人影?!”
顾清溪听着,裹着棉被坐在那里,也没起身,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子轻轻拨拉着炉子里的炭,淡淡地说:“大伯娘,秀云姐姐还没找到,我也担心,刚才我娘说起来,我还替她烦呢,不过我们能怎么着,我们也不知道秀云姐去哪儿了。我爹和我哥这不是晚饭都没吃,一直在外头找呢!”
顾清溪说话不紧不慢,对大伯娘马三红不冷不热,不过该说的道理却是说了。
马三红听着,心里却是更加恼恨了,自己闺女不见人影,她倒好,竟然在这里烤炉子吃红薯,都是姐妹,都是一个学校的,她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再说凭什么自己闺女没找到,就她一个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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