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河》
第3节

作者: 花绕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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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致心抬头望向坑口,那里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天,矿工们便是从那块天里下到上百米的井下。四壁用原木支撑,不停地往下流水,沉闷的哗啦哗啦声令人瘆得慌。底部宽敞,在不同方位挖掘出几个巷道,矿工们在这几个洞里钻来钻去,头顶的矿灯像黑夜中的萤火虫晃来晃去。
  钻洞——这是柳致心下井工作学到的第一个新名词。下井前,班长拍着他的肩膀说:“第一次钻洞会很不适应很难受,开头的几天挺住了适应了,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矿工们用钻洞来形象地形容他们所从事的工作,既是幽默乐观也是无奈之举和听天由命。难怪关得玉和柳允奇干了一个星期便跑回家去,半路上还要拖着他掉头。
  那天晚上逃离村子,柳致心向南一路疾走,走累了也不敢停下来歇脚,他害怕一旦坐下来会不由自主地睡过去,在这隆冬的寒夜里是很容易被冻死的。
  孤独地迈着沉重的双腿,让呼啸的北风为自己壮行,既然没有回头路,只有坚定地走下去。
  走到天亮,太阳升起来,他才找了一处避风的土岗坐下来,就着雪吃了一点冻硬的干粮。身体稍微暖和了一点,他迈开酸胀的双腿重新上路。
  半上午时,柳致心向行人问路,路没走错,距离矿山也不太远了,中午前后就能到达。
  满怀希望走了不远的一段路,迎面遇见先他一步去矿山上班的关得玉和柳允奇。两个人扛着行李卷,衣衫不整神情沮丧,像是打了败仗的逃兵,拖拖沓沓低头弯腰地迎风往回家的方向走。

  三个人一打照面,那两个人大笑不止。柳允奇甩了一把青鼻涕说:“我爹不放你走,你自己偷着跑出来了?好好的生产队会计不当,跑去遭那个罪干什么。听着好听,什么国营工人,那是人干的活吗?是一群耗子在掏洞。”
  关得玉揉搓着冻红的脸颊说:“我俩不干了,你去了同样干不了,跟我俩掉头回家吧。”
  柳致心对柳允奇说:“你回家跟你爸说一声,让他另找个会计。”
  柳允奇说:“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俩说的话你还不信?”
  关得玉说:“真的,要是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关得玉是关先生的小儿子,柳允奇是柳致富的二儿子,三个人尿尿和泥玩一块长大,柳致心当然相信他俩的话,可他不能回头。一个巨大的黑锅在等着他来背,回头是死路一条,他宁愿死在矿井下,也绝不能去做那种害人害己的假账。
  三个人在路边分手告别,柳致心在中午时分赶到矿山,经过半个月的培训,终于做了一名国营矿工。每个月有二十几块钱的工资,福利待遇也不错,不仅仅是吃国家粮捧起铁饭碗,更是养活母亲和弟弟的资本,再苦再累再险他也得咬牙挺住。
  喘息了片刻,柳致心挑起担子,重新钻进黑漆漆的巷道里。他没觉得巷道里有多危险,相反,巷道里远比外面的世界安全平静的多了。共同承受险恶环境的重压,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等级之分,风险面前人人平等。
  转眼到了春节,矿上用大卡车运送家在农村的远途职工回家过年。卡车在柳子街商店门前停下,柳致心拎着一个大旅行袋下了车,挥手跟车上的工友们告别。

  商店门前冷冷清清,除了几个小孩子在玩耍没有遇见别人。柳致心深吸了一口气,离家一个多月了,他倒是很希望此时能多遇见几个熟人,看看他今天的样子。
  崭新的棉帽子,崭新的长身棉大衣,崭新的工作服,崭新的棉大头鞋,而且车接车送,这就是国营工人的待遇。一个多月前仓皇逃脱,今天他将以全新的面貌站在村人们的面前,不再是以前那个受人摆布的农村小会计。
  柳致心怀揣着满满的自信与自豪往家走。一条公路将一个村子分成前后街,后街依地势而建,住户较多;前街是他家以前的老宅院,现在住了六户人家。
  走进院子,他下意识地望向上屋,门窗紧闭,听不见人声,大概正在吃午饭。不自觉地轻轻舒了口气,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迎面碰上柳致富。
  推开自家的木门,锅盖上冒着热气,看样子母亲和弟弟还没有吃午饭。他喊了一声“妈”,推门走进光线暗淡的家。
  母亲听见门响早已下地,一把拉住柳致心的手,上下端量着,担忧地问:“矿上的活儿能干下去?”
  她听关得玉和柳允奇说过,矿洞是个吞人肉的地方,她一直担惊受怕着,可别是自己把儿子推向了死路。

  看着母亲日见消瘦苍老的面庞,柳致心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叠得板板整整的十块钱,郑重地交到母亲手里,方正的脸上不免意气风发,语气坚定:“能干下去,我好着哪,你看我这一身,都是矿上发的。妈,你放心,咱家以后的日子慢慢就会好过了。”
  领取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整整二十六元,他高兴得一夜没睡安稳。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的现钱从来没有超过三块钱。他留下十块钱作为自己下个月的生活费,六块钱买了年货,剩余的全部交给母亲,让母亲心里踏实有着落。
  母亲流下辛酸的泪水,捧着十块钱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这可是儿子挣下的苦命钱。
  柳致心最为担心的是自己走后,母亲受没受到刁难。他问:“妈,柳致富没为难你吧?”

  母亲告诉他,他走后第二天一大早,她马上去找关先生。关先生听后直接去找柳致富,明确无误地告诉他,是他出的主意让柳致心半夜离家出走的,要算帐算在他头上好了。
  柳致富气得直翻白眼,他不敢也不能把关先生怎么样,关先生与他有救命之恩。
  柳致心心里有了疑问,关先生对母亲、对自己、对这个家的关注已超出了常理,可又不能明着问母亲。他让母亲把钱收好,拉开旅行袋的拉链,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矿上春节发放的食物格外丰富,有米有鱼有肉有香烟有糖果,他还省下细粮粮票,在矿工食堂买了十个保健馒头回来。保健馒头是矿工在井下作业的福利待遇,每个有六两重,长方形,又白又喧乎,像个小孩枕头。

  家里有多少年没见过米面鱼肉和糖果了,今年可以好好过个年了。他还给母亲和弟弟各买了一双棉鞋。
  冷不丁地见到这么多稀缺的食物,母亲高兴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一样一样摆弄着察看着。一向祥和平静的脸上现出喜不自胜的神态,似乎勾起了某种记忆,身子微微地有些颤抖。
  柳致心看着母亲的失态心里发酸,脱下棉大衣给母亲披上,抱着母亲的肩头问:“妈,暖和吧?”
  “暖和。”母亲回头暖心地一笑,恬静的笑容犹如当年看到他的高小会考第一名的奖状。
  柳致心脱鞋上炕,兴趣盎然地看着母亲分拣那些食物。母亲拣出四条带鱼一块猪肉两个馒头一把糖果,又从十斤大米中称出四斤米,包好了放在一边说:“下午你亲自给关先生送过去,他也是多少年没见过这些东西了。”
  一下子去掉了三分之一,柳致心略感心疼地疑惑地看着母亲。母亲淡淡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对妈妈有想法,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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