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河》
第32节

作者: 花绕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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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致太说:“嫂子,咱分家吧。”
  姜长玲说:“也好,等你哥回家你跟他说吧。”
  柳致心回家后,兄弟俩痛痛快快地分了家。顺应时代是最恰当最明智的选择,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跨进一九八三年,土地承包制全面实施,公社改成了乡,大队改成了村,生产队改成了村民小组。
  柳致富不再担任村支书,柳允奇也失去了生产队长的位置,家里四口人共分得十几亩土地,跟柳致太家一般多。

  如果细算起来,柳致心哥俩的土地加在一起依旧比他家多,这叫什么事儿?上哪儿讲理去?因此一病不起。
  柳致心去探望柳致富,柳致富躺在炕上摆摆手让家里人离开,他想跟柳致心单独唠唠。
  柳致心坐在柳致富的枕头边,平淡地说:“大哥,你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你得的是心病。从解放到土地承包,你觉得你这三十多年来白忙活了,心里想不明白,这才郁结成病。”
  柳致富眨眨昏花的双眼,盯着柳致心问:“致心,解放时我占了你家的老房子,把你们一家撵到厢房里,你是不是一直记恨在心?”
  柳致心说:“所有的事物,在时间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当年我家的房子,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吧,现在不也成了烂椽碎瓦的旧房子?早该翻新了。我一直记得关先生对我说的话,忘掉过去,开辟新生活。人老是盯着自己的脚后跟,是没法大步向前迈的。”

  柳致富握着柳致心的手,喘息着:“难得你不记恨我。你说柳氏家族会不会重新兴旺起来,我害怕有一天柳子街被改了名字,咱们都成了不肖子孙。”
  “终究是致字辈的老大哥,想的比我深远。天时地利人和,焦虑也没用,只希望后辈子孙当中,能冒出一两个有出息的。”
  “这两天我琢磨着,想把关先生的那块石碑重新立起来,你觉得好不好?”
  “柳子街不过是一个称呼,如果子孙不肖家族不兴,留下个虚名反倒被人耻笑。我看还是不立为好,再说,也违背了关先生的意愿。我觉得倒不如重修家谱,至少能让子孙后代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记住祖先的荣辱和美德。”
  “我也有这个想法,又怕别人说我搞封建迷信活动。”
  “不会的。六几年的时候,我接触过几个南方来的盲流,他们说人家南方一直保存着家谱宗祠,逢年过节还有祭祖活动。咱们北方人,倒是把自己的老祖宗,彻底忘在脑后了。”

  “等我病好了,找上几个老兄弟,咱们一起重修家谱。我他妈的现在是个平头老百姓,用不着害怕树叶落下砸到脑袋。”
  三十多年来,年龄相差较大的兄弟俩,第一次摒弃前嫌敞开心胸。
  柳致心说:“大哥,你还记得当年我是怎么逃离柳子街的?你让我上报粮食亩产两千斤,我哪敢呀。别说过去没有农药化肥,就是现在亩产过千也是高产。”
  “你不是说不记恨我吗?怎么又提起这档子事来?”
  “这件事还必须得提。那时我跟你提过建议,大田农作物不能密植,密不透风并不能提高产量,你没听我的建议,说我是瞎胡闹。最近我看了几本农业科技方面的书,农业专家也说大田农作物密植,是农民普遍的耕种陋习。我是这样想的,你快点好起来,开春后我用科学方法种地,你用传统方法种地,咱哥俩比一比,看谁能种出高产田来。”

  “好,好。”柳致富深深吐出一声叹息:“到底是自家兄弟,不隔异,其他人都是扯王八犊子。”
  柳致富最终还是没能活到这个春天的来临,没有机会亲眼见见柳致心是如何科学种田的。
  八三年的高考一天天临近,学校决定提前三天结束复课生的课程,让他们回家自行安排好高考前的一系列的准备。
  留校的最后一天,柳晓楠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带着书本迎着晨曦走出校门。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望了一下西面,转而向东走去。
  学校的正门设在一条胡同里,向东走上主干道,拐过一个街口是中心街,继续向东通往城墙拆除后仅存的东城门;向西则可以直接到达疑似护城河的小河边,小河沟里浅浅的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淌,岸边是稀疏的柳树林,是他每天清晨必定光顾的地方。
  今天他不想向西去护城河边,那边给他留下残忍的血粼粼的记忆。学校大门向西不过十几米远,有一个公共厕所,厕所外是一个垃圾场。
  他每天早晨都要经过垃圾场,去护城河边背诵课文。可他就在昨天,看到了难以想象的“东西”,令他心生恐惧,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至今令他难以忘怀。
  那是一个死孩子。昨天走出校门,他照例先上厕所,刚走到厕所边,一眼看见垃圾堆上有个非常明显的“异物”:小猫小狗一般大小,蜷曲着赤裸的身体,透明的皮肤呈现浅红色,四肢齐全五官完整,两只小手紧握,头顶有稀疏的黄色的毛发,双腿收缩看不清是男孩女孩。
  他呆呆地望着,浑身战栗不已。他不是没见过经历过死亡,他自己就差一点淹死在河里,虽然年纪幼小记忆模糊,事后尽管可以当作笑谈,可那是一次真正的与死神擦肩而过。
  奶奶病倒后,身体一天天地衰弱下去,直到闭上眼睛装进棺材,抬到山上埋进土里,他对于死亡仍没有直观的印象和感触。他只知道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给他讲故事了。
  父亲在矿井下工作,两次经历险情,更是凶险无比。他听母亲讲述过,可没有直观的感觉。

  而此时所见到的是真正的死亡,触目惊心。他仓皇逃脱般大步离开垃圾场,心里一阵阵恶心,眼里不断涌出愤怒悲悯的泪水。
  他并不是惧怕那样一个失去生命的幼体,而是亲眼目睹见证了人心的险恶与肮脏。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那具失去生命的幼体都不应该出现在垃圾堆上,那是对人的尊严的蔑视对生命的亵渎。
  他来到护城河边,用清凉的河水洗了一把脸,可是不安的思绪仍停留在那个恐怖的场景中。

  他有时痛恨自己联想丰富,不善于忘怀,无论好事坏事,只要触动心中敏感的神经,便会耿耿于怀展开联想。
  或许是像叔叔和二丫姐那样真心相爱的一对年轻人,为双方家庭所不容,只能偷偷处理掉刚刚降生到人世间的孽种。可那需要多狠的心才能做到?
  或许是一个正常的小家庭,满怀喜悦地迎接新生儿的降临,却意外地发现身有残疾。留下来只会拖累整个家庭,使他(她)一生都活在痛苦当中。
  不如在他(她)还没睁开眼睛看清这个世界,为他(她)寻找一种永恒的解脱方式,将他(她)溺死在脸盆里。难道身为父母不会永远活在噩梦里?
  柳晓楠思绪翻腾,无法摆脱汹涌而来的胡思乱想,无法静下心来背诵一页书。索性将事件的前因后果都想透想清,无所思无所念才会彻底忘怀。
  最大的可能是“耍流氓”种下的恶果。以前听村里人说起过,说的是青年点里的下乡知青,就曾有人在树林子里耍流氓,抱着头嘴对嘴互相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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