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身上没有一技之长,天地之大又能到哪里安身?
这个残酷的现实,活生生地摆在面前,比父亲的专横和压制更令人沮丧和绝望。可悲的不是走投无路,而是梦想过于遥远和渺茫,与现实的严重脱节让人心生悲凉。
泪水长流,柳晓楠尽情地哭泣,哭出心中的委屈和不甘。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河水的呜咽、风声的尖啸。
有人急匆匆地跑来,喘着粗气在柳晓楠的身后站住。凭感觉他知道是谁,脆弱的一面已无法掩盖,索性哭个痛快。悲恸的哭声,在稀疏的树林间,曲曲折折地环绕回荡。
“你别哭,不是还有我吗?”关小云在柳晓楠的身边坐下,轻轻摇晃着他的一只胳膊,饱含泪水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情与渴望。
当时,关小云也在地里拔苗耪草。家里只有爸爸一人份的土地,不用父母操心,她一个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刚开始听到柳致心教训柳晓楠,她觉得特别解气。
这个从小就有所依恋有所牵挂的男孩子,实在令她伤心不已。她走不进他的内心世界,他的所作所为也令她难以理解,再与众不同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呀。
偷偷地流过一场泪水后,她发誓不再理会他。她看清了一点事实,他和她不是一路人。
可是,当她看到那父子俩的矛盾冲突越来越激烈,看到他被他的父亲贬损得一无是处,她又暗暗为他叫屈。
当她听到柳其顺和他的对象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她更是觉得难以忍受。她喜欢的人,还容不得别人去贬低。
她正要冲过去跟柳其顺理论理论,却见柳晓楠扔掉锄头发疯一般跑掉,那孤独倔强无助的背影令她心碎。
她跟在他的后面追过去。就算全世界都不待见他,她也要和他站在一起。
她从没见过柳晓楠跑得如此疯癫,像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一路狂奔。她追赶不上,不知道他体内爆发出一股什么样的可怕力量,越追越感到急迫紧张和不安。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让他跑掉了,有可能将会永远地失去他。
当看到他像一只被击中要害的野兽,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才放缓紧追不舍的精疲力竭的脚步,慢慢地靠近他。
他那低沉的哭声震动四野,把她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化成了一汪水,在他最为脆弱的时候,她却变得沉着坚定。
关小云哄劝着柳晓楠:“男人流血不流泪,你再哭下去,我也要跟着哭了。”
柳晓楠低垂着头,闷声闷气地说:“小云,借我一点钱好吗。”
“你要多少?都给你也行,你想干点什么?”
柳晓楠抬起头,一脸泪水地望着河对面:“我要离开柳子街。”
他想好了,他要去找高中时的同学于智勇。于智勇无家可归,生存能力应该特别强,找到他跟他一起去闯荡世界。
“我不借,一分钱都不借。”关小云伸手去抹柳晓楠脸上的泪水:“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那不叫有志气。”
柳晓楠晃着头,躲避关小云伸过来的手,伤心欲绝:“我受不了了,小云。从小到大,我没得到他一声的夸赞,我从他的眼前消失,他就眼不见为净了。”
“晓楠,咱俩结婚吧!”关小云不再犹豫,热切期待地说:“结了婚我什么都依你,你喜欢看书就看书,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我不会再逼迫你干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小云,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是没长心。可我现在的样子,连我自己都瞧不起,我拿什么跟你结婚?”
柳晓楠平静下来,自己抹去脸上的鼻涕泪水:“几间破房子,什么都干不好,连牛车都不会赶,跟我结婚喝西北风啊?”
“我能干呀!我那裁缝手艺,一年挣多少钱你知道吗?空闲时再做点小买卖,没房子咱慢慢攒钱自己盖新房。你只管看你的书写你的字,我能养活你。”
“让你养活?我还不如买两块豆腐,一头撞死在上面算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归齐我还是不对你的心思。”
“不是这样的,小云。给我点时间,等我有能力娶你的时候一定娶你。”
“你早这样说呀!”所有的付出终有回报,所有的忧思化作喜悦的泪水。
关小云紧紧搂住柳晓楠的一只胳膊,正要靠在他身上,一眼瞥见柳致心朝这边走过来。她赶紧松开胳膊站起身,轻轻推了推柳晓楠,小声提醒说:“你爸来找你了,别再顶嘴了。”
柳晓楠坐着没动,甚至连头都没有扭转一下。
柳致心站在儿子的身后一言不发,脸色已渐渐地转暖。
关小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倒是希望这爷俩能心平气和地谈谈,可又怕柳晓楠犯倔犯傻,只好羞涩难堪地站在一旁。
最终还是柳致心先开口:“天底下没有哪个做父亲的想害自己的儿子,都是恨铁不成钢。我为你着急,话说得难听伤了你。你长大了,我以后不再干涉你,只希望你能对得起你自己。回家吃饭吧。”
柳致心独自走了,回到地里扛起两把锄头,步履颇为沉重。
关小云拖起柳晓楠,拉着他跟在柳致心的后面。
柳晓楠磨磨蹭蹭垂头丧气,关小云时不时的要推他一把,像押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俘虏。
一九八五年八月中旬,九号台风即将在辽东半岛登陆。
黑云凝结成厚实的硬壳,将大地罩得严严实实,天昏地暗如同失去白昼。大雨不停歇地下了两天两夜,无止无休好似九龙吐水。
土层里的水分饱和了,一股股山水,顺着沟壑坡道轰鸣着滚滚而下,势不可挡地冲刷着碎石草木以及动物的巢穴。
复州河河水暴涨,已漫过堤岸,大地浸泡在一尺多深的泥水中。池塘边的几棵倾斜的老柳树上,爬满了无处藏身的花脖子草蛇,一串串像屋檐下悬挂的大蒜辫子。
第三天,台风打着旋儿席卷而来,横扫树木庄稼房屋,万物呼号飘摇。暴雨随之倾泻如注,天顶仿佛漏了一个大窟窿,老天爷无力补天,只扣上一个大号筛子,任凭大地在****中战栗。
公路边生长了几十年,一搂多粗的老杨树,因为一侧根系不发达,另一侧浸泡在排水沟里,被狂风尽数扑倒,一排排横卧在公路上。
电力中断交通中断,到了下午,河水持续上涨,地势较低的人家,院子里已经进水。后来得到有关部门的通知,上游水库开闸泄洪,便开始陆续地撤离,投亲靠友暂时居住。
柳晓楠和叔叔把家中怕水浸泡的物件悉数抬上炕,顶风冒雨护送家人离开,母亲和妹妹被关得玉关小云接到家里,杨二丫带着孩子去了别人家。
涉水把家禽家畜大牲口赶到别人家寄养,一切安置妥当已是一身泥一身水。他让叔叔也离开,自己留下来看守房屋。
家里已经进水,柳晓楠索性大开房门,跳上炕擦干身子,静观水位缓慢地上涨。
他忽然有些后怕。如果去年开春父亲支持自己养鱼,这场洪灾必将血本无归,此时的自己大概只有呼天抢地的份儿,幸还是不幸?
狂风仍在肆虐,暴雨敲打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天色越发的昏暗,屋里漆黑一团。柳晓楠点亮一根蜡烛,萤火般的烛光飘飘忽忽,在****带来的寒气中无力地跳动。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