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丈夫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脱下工装洗了脸,夫妻俩坐下来吃晚饭。
王艾青把两瓶啤酒全部启开,自己倒了一杯,剩下的全部放到丈夫面前。丈夫不喝,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以前可是只有一瓶啤酒,一人一口轮着喝。
王艾青说了张仕钥替他们租房子的事,丈夫拿起酒瓶跟她干杯,仰脖喝了一大口说:“好事,咱们离市中心越来越近了。”
王艾青小口抿着啤酒,感慨道:“房租可能会贵一些,多贵也要租下来。这几年你接我上下班,白天干重活,晚上跟着我熬夜,实在是太辛苦了。”
丈夫说:“辛苦点倒没什么,主要是不安全,你白天独自走那段路我也不放心。”
王艾青笑眯眯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长得又不漂亮,还怕大白天被人劫色?”
“不漂亮吗?”丈夫故意问道:“那为什么张仕钥对你的事这么上心?”
“你吃醋了?”
“我不吃醋,我只会喝酒。”
王艾青也不逼着丈夫承认,丈夫从插队时就在吃张仕钥的醋,因为张仕钥总是在关注着她的生活。她心知肚明,可就是不点透,她很乐意看到丈夫吃醋。
她创下万米无疵布的记录时,曾跟丈夫说过,这里面也有张仕钥的一份功劳。他精心维护她的机台,很少出机械故障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丈夫说应该请张仕钥喝酒,果真便通过她约了张仕钥去了小酒馆,谈了什么她不知道,也没必要去询问。
吃过晚饭,夫妻俩照例在周围溜达了一圈。王艾青挽着丈夫的胳膊,像个小女孩依偎在高大健壮的丈夫身边。以前在农村受到环境的约束,她是不可能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的,如今她愿意在丈夫面前,做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
溜达累了,回家对好闹钟一同睡觉,头挨着头很快睡熟。有时,王艾青会很欣慰地想,如果离开丈夫,自己会这么坦然地入睡吗?
上山下乡的第五个年头,知青们开始陆续地返城。王艾青因为已经在农村结婚,被排除在返城的相关人员之外,除非离婚。
张仕钥临返城前,偷偷找到她,直截了当地说:“你不能烂在农村,离婚回城,我等你。”
张仕钥的话,等于否定了她在农村所做的一切,她很反感,回敬道:“就算我烂在农村,也是一块好肥料。”
知青点渐渐空了,王艾青依旧出工挣工分,依旧蹲在锅底坑烧火做饭。她要向所有的人证明,她嫁给一个农村人,并不是为了虚名捞取什么资本。
她也想回城,不是不想,想的不敢去深想。
回到属于自己的城市,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有一份稳定收入的工作,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是个女人都会这么去想。原本她就不属于这里,留下是情义,离开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无可指责。
可她在这个简陋的家里生活了五年,这里留下她的青春她的汗水她的付出,处处都刻下她生活的印记,小猫小狗都会生出依依不舍的感情。
有一年,丈夫的一个外地亲戚从家里抱走一只猫,蒙上眼睛翻山越岭走了二十多里。到家后拴了十多天,放开绳子还是跑了,凭记忆和嗅觉找回了家。
这天傍晚,丈夫把她领到最高的山梁上,让她俯瞰小山村的全貌,看看小山村这几年有什么变化。不用看她也知道,小山村没什么变化,仍旧生活在艰难和贫穷当中。
丈夫说:“你知道农村人为什么热衷于当兵?无非是想找条出路,到了部队拼命表现,结果能够留在部队的极少极少。我当兵就是为了脱离小山村,我办不到不能再拖累一个。即使你心甘情愿,儿子呢?你不怕儿子长大后埋怨你?不怕儿子娶不上媳妇?不怕儿子不给你养老送终?如果你不怕,我更不怕,反正我是没有能力让儿子拥有城市户口,儿子将来也不会怨恨我,怪罪到我头上。”
王艾青抱紧丈夫的胳膊,哀叹:“我一走,这个家就散了。”
丈夫说:“别的不用去想,只想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
王艾青和丈夫离婚了,顺利地办妥回城的手续。回城前的晚上,她像一条藤蔓缠绕在丈夫的身上,仿佛离开了大树,藤蔓就会枯死一般。一夜无眠,只是紧紧相拥,鼻涕眼泪抹了丈夫一身一脸。
丈夫亲自送她和儿子回城。乘汽车坐火车,她和丈夫逗着儿子说笑,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家三口一次愉快的旅行。
她想明白了,心不散家就不会散,一张离婚证说明不了什么。她和儿子先回城,剩下丈夫一人再慢慢想办法。
回到生她养她的家里,丈夫哄骗不懂事的儿子说,爸爸有事要出远门,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来,在姥姥家要听妈妈的话;丈夫对她的父母说,我把你们的女儿平安地送回来了,我没让她受苦。
丈夫没有住下,站着说了几句话就走,说是赶夜间火车明天早晨就能到家,大队正需要他和拖拉机。
她没有强留丈夫哪怕住上一宿,她明白这是丈夫借此表明决绝的态度。她送丈夫到火车站,警告他,她不在的日子里,不准找别的女人。
回城后,王艾青和儿子暂住在父母家。四十几平的房子,两个小房间,弟弟在父母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小床,把另一个小房间让给她和儿子。
不久,王艾青有了工作,分配到了滨城纺织厂,成为一名挡车工。没想到,张仕钥也在纺织厂工作,同一车间同一班组,是一名保全工。前后回城相差不到一年,张仕钥已经有了女朋友,见面时便有了羞愧之色。
第一个月拿到工资,王艾青趁着下夜班,抱着儿子坐上火车,傍晚前赶回小山村,回到她生活了五年的农村的家。
家中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她劳动时的照片和获得的奖状依旧挂在墙上,只是丈夫被痛苦和思念折磨得瘦了一圈。
当着公公婆婆小姑子和左邻右舍的面,她紧紧抱着丈夫痛哭流涕,哭得比离开小山村时还要伤心。一个多月来,她又何尝不夜夜思念着丈夫,独自咀嚼着离散的哀伤?
住上一个晚上,吃过午饭后,王艾青抱着儿子往回赶,天黑时返回滨城。下夜班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两天里往返了三百多公里,实在过于疲劳。她早早地躺下睡觉休息,第二天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紧张工作。
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跑了大半年,疲惫且快乐着,只有节假日可以多住上几天,尽情享受夫妻团圆的短暂幸福时光。
父母见王艾青实在割舍不下农村的丈夫,下了狠心对她说:“把你男人领回家来吧,走一步算一步,路都是人闯出来的。”
王艾青提前给丈夫写了信,信中“恐吓”到,你要是忍心让我这样奔波一辈子,你就窝在小山沟里别出来。
丈夫也是被王艾青的执着所感动,主动来到滨城跟她团聚。家是圆满了,生活中的困难无处不在。因为牵涉到福利分房等相关待遇,她和丈夫不可能复婚,只能“非法同丨居丨”。
厂里比她年龄大工龄长没房住的人大有人在,论资排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分到房子,一家三口长期挤在父母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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