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申听后,便从蔡州拐褒信,往南而来。
一路上,梁申都在犹豫,他不知道过了淮水后应该怎么办。
现在这副身子,从军都已经没人要了。满腹的学识就算有人欣赏,他也不想再去使用。无论是依靠残存的金国,还是依靠富足而羸弱的宋国,都不可能有恢复夏国的可能。说起来,大夏国不单与金国是世仇,与宋国更是曾经打了近百年的战。
往南,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潜意识的行为。梁申反而有点希望淮水能把自己挡在北岸,在此终老,这样就可以毫无愧疚地去见父亲了。
一路走走停停,翻过一座小山包后,终于看到了一座村庄。
村子的西边,是一片密密的矮林,杂草丛生。
一条细长的小溪从林子里蜿蜒向南,在村口的拐弯处,被切开了一个小口,水被引入道路东侧的那片农田。
田中稀稀落落,一些参差不齐的绿麦。望不见一个农夫,看来这个村子中如今也没多少人在了。
水道贯过村口的小路,上面铺了几片木板,大概是给车通行的。水道的一侧竖着一个简易的水闸,边上是数堆挖出的泥土。
看到有水,梁申恨不得把自己全身都泡进去。但水道很小,也就刚够他把头埋进去。
直到感觉自己快窒息了,梁申才把头恋恋不舍地从水里抬起。
实在是太热了,在这最热的季节里,他从蔡州出来已经走了半个多月。刚刚翻过身后的那座小山时,隐约看到了淮水,这应该就是最靠近淮水的那个长临村。
窝在水道边上,歇了有半个时辰。梁申艰难地靠着手中的拐棍站起身。开始往眼前的村子挪去。
在道路尽头的拐弯处,有个小屋,屋檐下挂着一把破旧的镰刀,屋门紧闭着。这应该是个铁匠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孤零零地出现在村口。
路边有个台阶,台阶往下就是一小条石子铺出的路,一直到那个铁匠铺门口。
梁申撑着棍子,探出一只脚,准备顺台阶而下,先去这个铁匠铺看看。
耳边突然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沉闷而混乱,是个没钉过铁掌的马驹。他努力地把身子往路边侧了侧。
随后又一声狂呼声传来,“小马哥,小马叔,小马爷!停下,快停下!别跑啦!我快掉下去了!”
道路拐角处奔出一匹小马驹,马驹上紧趴着一个如肉团般的小孩子。
那马明显还不怎么会奔跑,光溜溜的背上趴着一个人,让它烦躁不安。从道路拐角处冲出,直接就撞将过来。
梁申躲无可躲,被小马屁股一蹭,脚一歪,立刻就滚落路边。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脑门处传来,梁申就此昏迷过去。
头疼!脑侧可能已经起个包,要不然不会这么疼。
梁申转了转头,脑袋下却觉得一片温温软软,似乎是枕头。
他突然间有些舍不得睁开眼。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躺倒的时候,有个枕头竟然会这样的舒服。
“哇!……呀!……不要打啦!”
“啪!”一声脆响,明显不是抽到人身体上的声音。
“我的娘啊!”童声很刺耳,好像是拼着命叫出来的声音。
“我再也不敢啦!”
“闭嘴!我还没打你呢,你就哭得跟鬼一样!”梁申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温暖的训斥声,清静而柔软。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啊?是撞了自己的那个孩子的母亲吗?
“你给我小心点!回头让你爹好好收拾你。小权,你也是,怎么就把马给小耀骑上了?这下子把别人给撞到了吧!”
“嗯嗯嗯,是我不对。”赵权知道,姐一发火的时候,不管是谁的错,必须得先认了错再说。认了错也就啥事都没了。“我以后会看好他的!”
“哼!我看你自己都管不好,还老跟我说会看好小耀!”
梁申缓缓地把眼睛张开。
这是个简陋而干净的小院,墙角处种着一丛细竹。边上还有一株两人多高的槐树,树上开着一篷篷嫩白色的小花。满院都飘着槐花的清香。
梁申长长地吸了口气,意外地发现在槐花的清气中,竟然还有些许淡淡的酒香。
酒气虽淡,却醇香无比。
梁申喉头一鼓,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噫,你醒啦!”
梁申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鼻子中传来的幽幽香气立刻将槐花与酒味驱散得无影无踪。
梁申转过头。
阳光越过院子低矮的围墙,折在院中那棵槐树伸出来的枝叶上,照着那女子的头顶,隐现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身如春日柳枝,柔弱中透着一丝坚强。脸若秋时满月,皎洁得让人不忍直视。
梁申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长相,却觉得灵魂深处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让他瞬间呆若木鸡。
“眉间光明,照于东方。万八千土,皆如金色。……汝观天人及三恶道一切众生,生大悲心,欲断众生诸恼故,欲令众生住安乐故……为观世音。”
此刻,国仇家恨,六年的颠沛流离,身残志颓,所有一切的悲伤,如被狂风刮去,世界所剩下的,似乎只有面前这一个永远无法直视的女子。
“你还好吗?”赵槿看着呆呆的梁申,柔声问道。
陈耀探过脑袋,疑虑地看了看梁申,扭过头小声问赵权:“小舅,你会不会捡了个傻子回来?”
“啪!”赵槿软软地给了陈耀后脑勺一巴掌,“别胡说!”
“嗯嗯,”梁申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勉强的把眼睛垂下来,“没关系,我没事。”
“刚我家夫君请的村里大夫给你看过了,说主要是饿的,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赵权端着一碗粥过来,跟着说:“大夫说刚开始先别喝太多,慢慢进食。”
梁申撑起身,接过那碗粥,一口喝光。
温温的,软软的,似乎如眼前这女子的目光。
突然一阵心锥心般的痛苦传来,梁申心里默默地念着:“她有夫君,她有孩子!”然后盯着自己的残废的脚与邋遢的身子,眼泪突然就滚了下去。
赵权有些奇怪地看着梁申,这男人浑身一团黑灰,看不出年龄到底多大,瘦骨嶙峋,显然是长年饥饿的后果。全身脏破,却没有太多的臭味。
刚刚闪出的那束狂热而崇拜的目光,在喝过粥之后就突然不见了,只是在垂目落泪。
赵权突然对这个男子有些感兴趣了。
而边上的陈耀,斜睨着梁申,满眼嫌弃。
院门被推开,陈锃提着一包药进来。
见到梁申已经苏醒,过来把药递给赵槿说:“这是大夫开的,是补虚的药。”
又对梁申拱了拱手,说:“实在对不住!犬子与内弟缺乏管教,纵马将你撞伤,在下给你陪不是了!”说着,盯着那俩孩子,“过来,给这位——嗯——陪个不是!”
陈锃突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位男子。叫兄台?好像与自己身份不符。叫兄弟?那更是不行。虽然他心里有着些许的歉意,但还没想过要跟这样的一个乞儿去折节下交。
梁申心里又是一痛,跟他说话的这个青衫男子显然是那女子的丈夫。他慌张地摇了摇手,说:“不用不用,是我自己实在没力气,躲不开了,不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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