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垂花厅就是韩谦与父亲韩道勋居住的正院中庭,四面廊庑环绕;在东厢房与正屋之间的院子夹角,挖出一口七八步狭长的浅池,立了一方湖石,藤萝缠绕,浅池有十数尾锦鲤游动。
庭中没有种上竹树的空地也铺上打磨光滑的石板。
赵庭儿看到这一幕,心想这才是官宦人家的气派。
韩谦看到西厢房还掌着灯,他父亲的身影叫灯光映照在窗纸上,正提笔伏案书写着什么。
韩谦又想起父亲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就担心他父亲一时义愤,现在就将胸中所思所想写成奏书,找机会递到文英殿去。
韩谦犹豫了一会儿,叫赵庭儿随他往西厢房走去,在门外站停,说道:
“父亲,赵老倌有个女儿,聪明伶俐,我想一并留在宅子里伺候起居——赵庭儿,你来见过我父亲……”
“赵庭儿见过老爷!”赵庭儿有些生疏的上前敛身施礼道,很是不确定这么施礼,合不合规矩。
韩道勋从里面打开门,看了赵庭儿一眼,也觉得这女孩子看似身子单薄,但眉眼间有清丽媚色,没想山野村户有如此女儿长成,迟疑了一会儿,但又想谦儿心性已经改过来,也早就到了婚娶的年纪,即便身边有少女伺候,只要不沉溺其中,却也没有阻止什么。
“都这么晚,父亲还在屋里写什么?”韩谦不放心的追问道。
“刚才跟你一席话,你走后我又有所思,怕明天就会忘掉,抓紧时间写下来。”韩道勋说道,他不觉得赵庭儿能听懂什么,说话也不刻意叫她避开。
韩谦头大如麻,心想今天这么大的事情都没能将他父亲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反而促使他父亲的态度变得更加坚定,猜测父亲有这样的想法应该由来已久,那这些想法一旦正式落纸成文,或许就是这栋宅子的大祸临头之日了。
“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韩道勋见韩谦欲言又止,问道。
韩谦心想他父亲既然拿定了主意,直接劝说不会有什么效果,必须要有其他什么事情能岔开父亲的注意力才行,沉吟片晌说道:“范锡程、赵阔等人,追随父亲多年,忠于其事,不易其心,然而年岁渐长,房中却都没有体贴人,日子过得粗糙,衣裳破旧也无人缝补,孩儿觉得父亲应替他们多考虑考虑这些事……”
“哦,为父到京中赴任,一心想着别的事情,却是疏忽了这些,但想来是要替范锡程他们考虑考虑。”韩道勋点点头。
“殿下被接到宫中,估计要过两天才会回侯府,而明天父亲休沐,要不与孩儿一起出城走一趟?”韩谦问道。
“……”韩道勋迟疑的看过来,范锡程、赵阔等人婚配之事,需要请托城里的媒婆慢慢张罗,想不明白韩谦要他们明天出城走一趟是什么意思。
“……”韩谦摸了摸脑袋,说道,“孩儿这些天看到四城门外流民淤道,有不少丨妇丨人拖儿带女,甚是可怜,心想着要有能体贴人且勤劳的妇人愿意嫁给范锡程、赵阔他们为妻,他们的子女也一起并入家籍,这不仅能令一部分饥民得以解困,使范锡程、赵阔他们老有所依,而以后父亲身边有什么事情差遣,不至于会缺了人手……”
“……”韩道勋微微一怔,当下心里就以为谦儿是想着借给范锡程、赵阔婚配的机会,多招揽一些家兵子弟。
当世豪强所拥有的家兵,有些类似于世袭兵户制。
比如说韩道勋因功受赏二十兵户,这些兵马一旦成为他麾下的家兵,除非转让出去,则终身为韩家家兵,身死也要由其子弟接替,其妻女与奴婢附入韩氏家籍。
而要是韩道勋身故,这些家兵则由儿子韩谦世袭继承,非罪则不得剥夺这种世袭领兵权。
韩道勋从广陵带入金陵的家兵,差不多有半数人孑然一身、没有子嗣,还有不少人伤病缠身,仅仅是韩道勋不忍抛弃他们,才将他们带到金陵添购田宅安置。
这实际就直接限制了宅子里能使用的人手,而这些家兵一旦亡故,更会直接削减韩家所拥有的兵户规模。
从巩固权势的角度看,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从城外的流民中,挑选拖儿带女的寡妇,许配给范锡程、赵阔等人为妻;这些寡妇的子嗣,自然就顺理成章成为韩家的家兵子弟,成为韩家的后备役家兵。
只是韩道勋满心愤怨豪族坐拥私兵、占有奴婢、田宅太多而不税,他此时正想着秋湖山别院的田宅分给追随他多年的家兵,哪里还愿意通过这种方式增加宅子里的奴婢?
“……”韩道勋打量着韩谦,片晌才说道,“为父的官俸,可养不起太多的人啊。”
“城外饥民嗷嗷待哺,给口饭吃便能活命,实不用父亲糜费太多,”韩谦一心想着明天将他父亲诓出城才是要紧,硬着头皮继续劝说下去,“而此事能成,或能活几十口人,父亲常告诫孩儿,不能恶小而为之,不能善小而不为……”
“好吧,明天为父就陪你出城走一趟。”韩道勋虽然无意巩固自身的权势,但心想着此举或许能让城外多活几十口饥民,而到时候上书建言之后先解散自家的奴婢,也能更彰显自己的意志,未必就是坏事。
次日天光初亮,韩谦起床后点上灯,坐到窗前看书,没多久赵庭儿端了一只盛有热水的铜盆进来供韩谦洗漱。
赵庭儿或许刚入韩宅辗转没有睡好,这时候看到这边亮灯,想要刚进韩府有所表现,不得不勉强起床顶替晴云赶过来伺候;她将铜盆放木架子上,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见韩谦看过来,赵庭儿闹了一个大红脸,俏嫩的美脸像是被朝霞染过似的。
韩谦看了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赵庭儿换了一身圆领袄裳、红黄相间的碎花布衫裙,乡野气息尽去,真正有着出类拔粹的清丽秀美。
韩谦将手中书卷放下,走到脸盆架前洗漱,转头看到赵庭儿踮着脚偷看他摊放在长案上的书,问道:“你识得字?”
“少主教无忌识字,庭儿跟无忌学得一些。”赵庭儿吐了吐舌头,说道。
“那这本书你看得懂多少?”韩谦问道。
“字大多认得,但凑到一起什么意思就不大明白了。”赵庭儿说道。
“哦!”
韩谦惊讶的打量赵庭儿起来,他正式教赵无忌识字也就二十多天,之后就留给赵无忌几本识字蒙学的书就先回城来。
要是赵庭儿才用三个月,就大体识得那两页书里多数笔迹繁冗的字,那资质真是可以了。
“少主不信吗?”赵庭儿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韩谦,大胆的问道。
虽然晴云年纪跟赵庭儿相仿,但或许晴云在韩宅受到的约束太多、太久,已有身为奴婢的自觉,行事总是小心翼翼,不像赵庭儿还保持着大胆、好奇的山野少女天性。
“这字读什么?”韩谦将汗巾搁架子上,颇有兴趣的走过来指着一字问赵庭儿。
“翊,《说文》里写‘翊’意指飞状……”赵庭儿说道。
韩谦连指几字,但凡他留给赵无忌的《说文》等几本蒙学书籍有所记载,赵庭儿大体都认得,真是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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