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岁的虞馨之长了一张童叟无欺的娃娃脸,跟韩箫音一样青春洋溢,像邻家小妹妹。虞馨之人挺活络,可能力不行,一个人挑不起大梁,别的不说,司法考试连考了六次才考过。
虞馨之也看中了高级合伙人的位置?怎么可能,执业年限根本不够,然而无法回避的事实是,执业时间尚短的虞馨之,在施长信眼中,跟她王照一样平起平坐。
王照的心往下一沉,虽不愿再跟韩箫音啰嗦,但以防余擎从她入手,简单地道:“我有个朋友资助过一个贫困地区的学生,后来那个学生的父母找各种理由跟她要钱,生病了,要修房子,买庄稼种子,把她当成了财神爷,直到我朋友被掏空了,跟他们说没钱了,他们反过头骂她没有良心,你听明白了吗?现在我等于那个资助者,白天鹅在自诩贫困。”
韩箫音听得毛骨悚然,想着王照的内心真黑暗啊,老把人往坏处想。
“你跟那个老奶奶说我不同意你做她的代理人,让她来找我,她真去寻死了也是我的责任。”
她说着点上一根烟,华灯初上,越黑天越高。年初有个高级合伙人移民了,所里决定在像王照一样的普通合伙人中再挑选出一位来填补这个高级合伙人的位置。虽说“高级合伙人”的概念没有明文规定,不过是律所对内部律师“等级”的人为划分,听上去更“高级”更能唬人罢了,但按照所里的规定,高级合伙人是可以享受敬诚所业绩的分成的,算是对律师,尤其是年轻律师的执业激励,当然付出也是成正比的,高级合伙人要能源源不断地给所里拉来业务。
打个比方,王照如果参加了这个建筑行业交流论坛,有多家企业找她合作,那她定是分身无术忙不过来,她就可以把这些业务分摊给高级合伙人名下的团队来做,所获得的收益王照可以分成。
王照自信自己有这项能力,并且除了她,所里没有第二个人选。
王照寻常是不抽烟的,韩箫音莫名生出一点心疼,王照将车钥匙扔给她:“明早开到所里,回家吧。”
“你去哪?”
“跟你没关系。”
韩箫音转身上了车,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还站在原地抽烟,挺落寞的。
员工们下班了,家长们不来闹,下午恢复了正常上课,大家都很开心。三三两两的说笑声从门口飘过,余擎五味杂陈,王照走了,将他的安心也带走了。伊程方已被羁押超过二十四小时,只有辩护律师才能会见,总部的用意远在那寥寥几字之外。
他清楚伊程方对这份工作的在乎,社保、公积金调整了,该到手多少钱,她算得比会计都明白,也难怪,一个单亲妈妈,既要养孩子,又要养自己。虽说现在发现她对孩子不怎么样,那她自己总要靠钱活着吧,三十多岁了,容颜一天天消逝,生过孩子这一点就已让一大波男人望而却步,再婚不易,日子艰难是显而易见的。
成功的领导者手下必有两种员工:一种是陶醉在领导画的“大饼”中,以为卖力干活,总有一天能改变现状;另一种是无可奈何,甘愿被剥削劳动力,伊程方显然是后者,她知,余擎知,机构里人人皆知。
总部抓住了她的软肋,计划让王照去接近她,以即便她不能教学了,也不会解除劳动合同关系,会继续付工资为交易筹码,说服伊程方承认是故意对校方隐瞒她的真实面目,试图从她的口中把白天鹅塑造成受害者,从而博得大众的同情。态度加实力再加情感票,说不定能把丧事办成喜事,将白天鹅的市场板图再向外拓宽一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敢于利用时机,理想够大。
当王照提出给伊程方找律师时,余擎就已考虑到总部会利用她,或许王照自己也想到了,所以才走得那么匆忙。他坐在黑暗中,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犹豫着是否向王照坦白一个更真实,更不幸的单亲妈妈,此刻想起伊程方承受的苦难,余擎都有些心痛。
算了,王照才不是那种“救死扶伤”的律师,那用什么理由来说服她?不可能再考虑其他律师了,没有人能替代她在这场意外中的作用。
“你去跟总部提出明年给王律师两倍的法律顾问费。”余擎对尚雪发号命令,尚雪惊讶地道:“两倍?这么多?”
“鼠目寸光了吧,她能带来的利益你想都想不到。”
“但我没觉得她没做多少事啊。”
“没她的话能这样消停,她那是举重若轻,拯救了白天鹅,也救了你我。”
“帮助顾问单位处理法律事务是法律顾问应尽的职责吧。”
“所以我们得让她把这份工作做到更好,做到极致。”
“好吧,我现在去汇报。”
“汇报完了你也走吧。”
“今晚不会有事了吧?”
没有王照陪伴,余擎心里空落落的,望向万家灯火祈祷:“但愿吧。”
王照打了辆出租车,到了一片安静的别墅区,拨下施长信的手机号码:“干嘛呢?我在你家门口。”
别墅区坐落在植物园旁边,溪流声潺潺,进门处假山重叠,王照挂掉电话又点上一根烟,来回踱步,又倚在假山上抽,保安的眼睛锁在她的身上。今天是王照的生日,母亲齐慧娴在下午六点十分给她发来短信:小团子生日快乐。
小团子是她的小名,据说她是夜晚刚刚来临时出生的,天上挂着一轮圆月,齐慧娴便给她取了这个可爱的名字。真实情况无从考证,富有诗情,名字又柔美的齐慧娴实际上不慧也不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小团子的一家并不团圆,早被齐慧娴毁得支离破碎。
齐慧娴每年都给王照发生日短信,一年不拉,王照从来不回,精挑细选的时间代表了某种意义上的仪式感,也带来了一年中心情最糟糕的时刻。齐慧娴想证明她是一个好母亲?是仅仅证明她是王照的母亲?还是为了摧毁王照千方百计逃离她的生活?
狠狠抽了几口烟,她惯用的情感操控令人厌恶至极,厌恶到灵魂里。齐慧娴是那种在王照开心的时候,比如说说好了去动物园,去野餐,去公园玩,总要装病扫兴的女人,头疼,胸口疼,心里不舒服,有多到数不清的理由;是那种无缘无故责骂王照还要王照愧疚的女人,但凡王照做出点反抗,不,是哪怕解释一句,齐慧娴立即喋喋不休:小团子,妈妈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小团子,妈妈快累死了,都是为了你;小团子,没有你,我为什么要过这种苦日子。
她苦,她累,她在千方百计剥夺王照快乐的权利,王照是不配快乐的,必须为齐慧娴的受苦而受苦,必须背负着齐慧娴压在她背上的感情债行走人间。齐慧娴让王照清醒地认识到,所谓无私的母爱只是文人墨客的美化罢了,她根本不配做母亲。
这世上有很多不配做母亲却在享受“母亲”这个名头的女人,以死相逼她们起诉儿媳妇的老太婆,也配做母亲?
她也是不配的,或许她也会跟她的儿子说:我都是为了你好,我帮你管管你的媳妇,我真是为了你好。
王照早看透了,人情薄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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