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宗说的没错,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咱们就叫狗日的官兵看看,到底是他们凶还是我们凶!”
那个新兴场的程霖也是二话不说带着他那帮同乡跟了上去,他比陆四还要早一步反抗官兵的暴行。
“反了,反了!”
有血性的汉子们轰然叫喊,人群在短暂的沉寂后瞬间动了,无数人在烟雾中紧随着他们的领头人向着南边浩荡而去。
“杀官兵,打淮安,讨公道!”
周旺突然叫了一声,然后运河东岸便满是那“杀官兵,打淮安,讨公道”的呼吼声。
“走,回去,跟官兵拼了,要死大家伙一起死,要活大家伙就一起活!”一条已经划到运河中央的清淤船上传来男人的怒吼声。
“老二,别装死了,跟着反了吧!”
一地死尸中,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兄弟俩爬了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后向着南行的队伍奔了过去。
“钱先生,大家伙真的反了?”
一处没有着火的草垛中,浑身颤抖的赵书办将头探了出来,望着远处叫嚷着要打进淮安城的长长队伍满是心惊。
“别出去,千万别出去,造反要杀头的!...等天亮,巡抚衙门和府里就会派人过来的,到时候就有救了!...”
年长的钱先生怕年轻的赵书办受不了乡民的被杀,一时冲动也跑去加入造反的队伍,不放心的拽住了他的胳膊。
“噢,噢,”
赵书办不住点头,他哪敢出去造反啊。
他是个秀才,还是县衙的兵房,哪怕不久前那些官兵也把他当反贼追杀,可这会他不是安全了么。
没了生死之忧,赵书办肯定要静下心来想到底怎么回事。
他认为,今夜的事是误会,只要天亮后上面弄清楚就会没事。但要是他也跟那些乡民一样跑出去叫嚷什么造反,甚至真的掺和进打淮安城,那就是真正的找死了。
但就在赵书办“噢噢”时,旁边的稻草却被一个人猛的掀起,然后那个人就跳了出去。
“二位,要躲你们躲,我宋五得去找我的人...我把他们带出来,就要把他们带回去,要不然我没脸回去!”
宋五扑了扑头上的稻草,他隐约听到了周旺的声音。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宋五都要去找他们。
哪怕,是要他宋五也参加这场大暴乱。
做人,要有信。
“杀官兵,打淮安!”
“杀官兵,讨公道!”
清江埔运河南段无数身影在黑夜中向着同一方向汇聚而去,人数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千余人变成了数千人。
浩荡南奔的队伍如同家园归宿,如同寒冬中的烈日,让那散落于运河东岸仓皇失措的河工们纷纷置身其中。
经历了同伴被活活杀死,经历了屠刀下侥幸逃生的河工们,此时的内心无一不在燃烧愤怒的滔天火焰。
那一声声在河畔响起的怒吼声,饱含着他们的委屈和不甘。
黑夜中,他们的声音传出数里,甚至十里之远,使得运河两岸的村庄无一不被惊动。
鸡在叫,狗也在叫,鸡鸣狗叫声中,是那一个个站在黑暗中目瞪口呆望着运河的村民。
有机灵的里正和乡老已经惊慌失措的往县衙报讯去了。
运河两岸树林中的飞鸟早已惊飞,河上亦充斥着冰裂声。
那些幸运抢到船只逃到西岸的河工们,三五成群的瘫坐在地,目光痴痴的望着对岸。
侥幸游过河没被淹死的那些河工则快要被冻死,他们团着身子四肢不受控制的在抖。
有好心的附近村民给他们抱来干草,又或是抱来柴禾帮他们生起火堆。
然而当村民问他们究竟发生什么事时,这些河工们却谁也说不上来,只反复说着官兵要杀光他们,官兵要杀光他们。
有的可能是刚才被吓傻了,这时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村民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们也都糊涂了,好端端的官兵为什么要杀河工?
而且看对岸那吓死人的动静,那分明是在造反啊!
渐渐的,村民们都陆续消失了。
他们也害怕,如果河工真的造反了,他们这些住在附近的村民怕就要倒霉了。
谁让那些河工都是外地来的呢!
很快,运河两岸的村民就开始了连夜“撤离”,脑子转得快的直接拉上老婆孩子就跑,转得慢的却是在家里慢吞吞的收拾着。
随着那些村民的四散“撤离”,河工造反的消息也迅速传播开。
陆四不知道附近的村庄正在集体大逃跑,他只知道必须要快!
在他那急促的步伐带动下,浩荡人群是以小跑的速度在向南边十余里外的桃花坞前进。
那里是盐城县河工和山阳县河工的分界点,桃花坞南边则是扬州府河工的区域。
据宋五说,扬州府这次出动的河工比淮安还要多,大概有四万人左右。
虽然扬州府的河工和淮安府的河工一样,都分散在长达上百里的运河段上,但彼此却又是个相互连接的整体,只要盐城县的河工抵达桃花坞同山阳县的河工队伍汇聚,接下来不需要陆四专门派人去鼓动,邻近的扬州府河工们也会主动加入这支造反的河工队伍中。
因为,官兵要屠光河工。
这件听上去十分荒唐的事情已经是事实,陆四身后悲愤的人潮就是证据!
桃花坞那边想必已经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不排除先前的大混乱中有不少盐城县的河工逃往了桃花坞,但他们只会把官兵杀人的消息带过去,因此桃花坞那里的山阳县河工们即便还没有乱起来,也已经是人心惶惶了。
在没有及时通讯的这个时代,尤其还是黑夜,驻扎在桃花坞的官兵更不可能意识到,此刻最重要的是北上堵住盐城县的河工,而不是如临大敌的监视山阳县的河工。
这就是时间差了!
“报仇!”
从前很胆小的甘二毛悲愤的将他那只失去了手掌的胳膊向上举去,他恨死那些官兵了。
没有了一只手的他就是个残废,哪还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他以后还怎么干农活,编草鞋呢。
陆四沉默的走在最前面,他的呼吸已经很平稳了,他的心跳也变得无比正常。
咬牙决定反了的那刻,他就已经做好接下来遇到所有可能的心理准备。
前方已经没有什么烟,但雾还很大。
浓雾中,或许会有官兵正在严阵以待,但无所谓了。
不管对面有多少官兵,陆四就一个念头——冲!
只要他陆文宗不退缩,身后的愤怒人潮一定可以吞噬一切!
“爷,我背你吧!”
陆文亮捂着伤口表情很痛苦,他一声不曾吭过,始终咬牙撑着同儿子一起坚定的跟在弟弟身后。
可是广远看在眼里却是心疼无比,几次想要背他爹,都被他爹以伤口压着会更痛拒绝。
“我没事,庄户人,受点皮肉伤流点血算什么,倒是你,”
陆文亮的眼角流出泪水,若知道这次出河工竟会生出这种事来,他是打死也不会让儿子来的。
现在,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也许弟弟说的对,他们没有退路了,不如大家伙拧成一股绳跟官兵干了。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