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能用到的中国智慧——战国六家诸子那些事儿》
第19节

作者: 赵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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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总拿秦始皇统一中国来说事,说这证明了秦始皇的伟大。这些人的见识和明末思想家王夫之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王夫之谈到秦始皇,有一个著名看法:“天假其私以济天下之大公。”就是说,秦始皇当年统一天下,废封建,立郡县,车同轨,书同文种种举措,不过都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都是为自己的家天下盘算。但是天道在冥冥中借着他的私欲实现了统一的大公。统一天下改变不了历史对秦始皇的定论:独夫民贼,凶残暴君。统一实现了,他的私欲、他的家天下却很快就灰飞烟灭,不可一世的秦始皇最后也只能成为天道的工具。这就是历史的无情,西方人把这叫做历史的诡计,中国人把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老子的警告穿越历史的天空,令那些独夫民贼心惊肉跳。

  但老子的政治智慧当然不是一片光明,关于统治者如何对待老百姓,老子有一个似乎让我们不能容忍的思想,那就是愚民。他说:“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道德经•第六十五章》)古代善于治国的人,不是教百姓聪明,而是让百姓愚蠢。如今的百姓之所以难以治理,就是因为他们有太多的智谋心机。因此用智谋去治理国家是国家的灾难,不用智谋去治理国家是国家的幸福。这就是后来被我们严厉批判的“愚民政策”。

  “愚民政策”的知识产权原来也是属于老子的。愚民政策确实影响恶劣,秦始皇和他的丞相李斯焚书坑儒,大搞思想统治和文化专制就被汉代的大思想家、大政治家贾谊称为“愚黔首”,也就是愚弄老百姓(“黔首”从战国到秦代都是老百姓的代称),而“愚黔首”显然就是发挥了老子的思想。当然,专制统治者愚弄老百姓是自以为得计,愚民政策不可能真正长久有效地维护残暴的专制统治。贾谊写《过秦论》总结秦代短命的教训,说得非常明白:“故夫民者,至贱而不可简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而民必胜之。”百姓尽管地位低贱,但不可侮辱;尽管看似愚蠢。但不可欺压。从古到今,和老百姓对立的人,或迟或早,肯定要被百姓推翻。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自作金石声,和汉代的一首民谣完全可以对应。这首民谣说:“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头发像韭菜一样,剪了还会长出来;头颅像公鸡一样,砍掉了还要鸣叫。当官的没什么可怕的,小百姓从来就不可任意地轻视欺凌。

  但回过头来,我们再揣摩一下老子的话,他的意思好像和秦始皇、李斯的做法还不是一回事。他说“以智治国国之贼”,那么是谁以智治国呢,显然不能是老百姓,而只能是统治者。他要求统治者不要以智治国,也就是说,统治者也应该愚蠢些。他不仅愚民,还要愚官,他的政策不仅是愚民政策,还是愚官政策。这里插一句,老子所有的政治主张都不仅仅是针对老百姓,同时也针对统治者,甚至主要是针对统治者。例如他说:“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道德经•第五十七章》)我不扰民,百姓自然就富起来;我没有贪欲,百姓自然就朴实无争。

  谈到愚的要求,老子是要求国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从帝王到百姓都变得很愚蠢,认为这样国家就太平了,理想社会就实现了。这个说起来很好笑,其实正好符合老子的一贯思想。何以见得?因为老子不仅要愚民、愚官,他是连自己也要一起愚进去。例如他不无欣赏地自我评价:“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已,而我独顽似鄙。”(《道德经•第二十章》)什么意思?我真是愚人的心肠啊!世人都明明白白,唯独我糊里糊涂;世人都精明得很,唯独我傻乎乎;世人都很有作为,唯独我愚蠢而笨拙。老子甚至认为自己“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就是说混混沌沌,像一个初生的婴儿。

  话到这里,我们应该明白,老子说的愚蠢其实就是淳朴自然,没有算计之心。老子认为社会之所以黑暗,政治之所以败坏,统治者之所以贪婪残暴,老百姓之所以悲惨无助,都是文明惹的祸,都是由于随着文明的进步,人太聪明了,于是耍心眼,玩阴谋,天天互相算计,互相争夺,互相坑害,互相残杀。用他的话说,叫做“智慧出,有大伪”,人越聪明越虚伪,这样的结果只能是大家都输,大家都过不下去。只有回到淳朴自然的状态,才能结束这种人间悲剧。因此,老子把回到自然淳朴状态的所谓愚蠢叫做大智若愚,认为这种愚蠢才是大智慧,而现在人们互相盘算的所谓智慧不过是小聪明,到头来一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像《红楼梦》里说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大智若愚是老子主张的意识形态,遵循这个意识形态才能实现无为而治。那么怎样才是大家都很愚蠢,都很自然淳朴的理想社会呢?老子提出了无为而治的意识形态,还设计了无为而治的政治模式,那就是小国寡民,也就是主张小政府,小社会乃至小国家,下面就是他的著名的政治设计:“小国寡民……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道德经•第八十章》)国土不大百姓不多,使百姓回到结绳记事的远古时代,大家都能享受甜美的饮食、美观的衣服、舒适的居所、欢乐的习俗。邻国之间,人们互相都能看得见,鸡鸣狗吠的声音互相都能听得到,但百姓从生到死都不会互相来往。

  先秦时代的儒家、道家、墨家都特别喜欢怀古,特别喜欢发思古之幽情,向往远古的黄金时代。儒家向往周代,墨家向往夏代,道家的怀古更彻底,一下子就要回到小国寡民、结绳记事的时代,那已经是原始社会了。我由此想到,老子经常强调贵柔守雌,他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道德经•第六章》)意思是说,虚空的变化永不停歇,这就是微妙的母性。微妙的母性之门,是天地的根源。再参考老子经常强调的“柔弱胜刚强”等,可以肯定老子的思想带有浓厚的母性文化色彩。从这一点看,老子要回归的原始社会还是最早的母系氏族社会。为什么要回到那么早的时代呢?因为那是一个还没有被文明污染的时代,国家从领袖到百姓都是自然淳朴的。

  法国大革命的精神领袖卢梭,在18世纪提出了一个著名论断:文明是人类罪恶的根源,人类为了拯救自己,应该回到自然状态。(卢梭《论科学与艺术》)这个著名论断使卢梭名噪天下。但它的基本精神早在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就已经由老子首先提出来了。庄子最明白老子讲的道理,他明白地描绘出了道家向往的原始社会:“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庄子•马蹄》)“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庄子•盗跖》)那个时代,山中没有道路,水上也没有舟桥。那时候的人想睡便睡,安然舒适;说起便起,舒舒服服。人们只知道老妈是谁,不知道老爸是谁。大家都耕田吃饭,织布穿衣,互相之间绝对没有相害之心,那真是一个最道德的时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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