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皓月惊骇地瞪大眼。
她眼睁睁地看着高处山石滚落,洪水裹挟着泥沙汹涌而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刹那间,淡蓝色的人影飞扑了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
洪水奔流而至,瞬间没过头顶,三人一起沉入水底。
许皓月在水中挣扎着,鼻腔进水,呼吸堵塞,眼前一片黑暗。
突然间,她感觉有一双大手撑住她的背,一股力量将她托起。
她挣扎着向上游,在窒息之前,终于浮出水面。双手在空中挥舞,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树枝,身后的人加大力量,将她向上推。
终于,她抱住了一棵树。
她看到闵雪被呛醒了,在洪水中拼命挣扎。
她看到另一个人冲过去拉她,又瞬间被汹涌的山洪吞没。
许皓月回过头,想向救自己的人道谢,他却没有停留,深吸一口气,又钻进了水里。
匆匆一瞥间,她只看到一双眼,眉峰凌厉,眼眸漆黑如墨,眼里闪烁着坚毅的、不屈的光。
她怔怔地看着他,在奔涌的洪流,他飞快得像一艘战舰。再次浮起时,闵雪已经在他臂弯里了。
那一刻,许皓月觉得,这世上,真的有超级英雄。
闵雪和许皓月被人救起,背到山侧的高地上,而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回来。
有人着急大吼:“陆成舟!快回来!”
几秒钟后,那人才浮出水面,大声嘶吼:“我师父被冲走了!我要去救他!”
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有人将麻绳拴在树上,另一头扔进洪水里,大喊:“快上来!来不及了!”
“不!我要找我师父!”他吼得撕心裂肺。
许皓月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认识什么“师父”,可她就是觉得难受,一种沉重的悲痛压在心头。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消失,她却无能为力。
更何况,这个人是为了救她们,才丢了命。
最后,那个叫陆成舟的男人,被其他人用麻绳捆住,连拖带拽拉了上来。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对着师父消失的方向,失声痛哭。
在此之前,许皓月从来没有听过男人的哭声。
她原本以为,男人就算难过,也只会偷偷流泪,然后飞快地抹掉。
原来男人也会哭。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对命运无能为力的绝望呐喊。
过了许久,有人轻轻拍着陆成舟的后背,安抚道:“先把两个学生送下山,再回来找你师父,行吗?”
另一个人也劝他:“对啊,你看这个姑娘,快不行了。”
陆成舟回过头,看了两个女孩一眼,眼神木然空洞。
终于,他站了起来。
一行人避开洪道,沿着另一条路往山下走。
陆成舟背着许皓月,步子迈得沉重而缓慢。
这条路,漫长又黑暗,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
陆成舟始终沉默着,胸腔却止不住地打颤,这震颤,传递到许皓月的胸前,像锤子重重敲击着她的心口。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知道,他在拼命压抑着自己。
原来,超级英雄也会哭。
哭的时候,隐忍、压抑,不为人知。
原来,超级英雄也会死。
死的时候,脆弱、无助、猝不及防。
那天,一行人下山到清源乡,许皓月和闵雪在这里稍作休息,然后被救护车送往县里的医院。
其他人重新进山,搜救被洪流冲走的雷志河。
许皓月受伤较轻,意识还算清醒,但闵雪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感染,高烧不退,直接就被送进了ICU。
在医院的第二天,救援队的人来探望许皓月,告诉她,雷志河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葬礼在他老家举行。
七天后,许皓月换上一袭黑衣,来到清源乡。
雷家门外挤满了人,她不敢靠近,只敢在人群外面,远远地看着,默默地流泪。
她看到雷家小儿子,头戴白布,骑坐在棺材上,由一群人抬着送棺入山。这是当地葬礼的传统。
那孩子看上去才七八岁,咬着牙,强忍着眼泪,懂事得让人难过。
她看到陆成舟,穿着深色警服,带着警帽,一身庄严肃穆。
他的下颚线紧紧绷着,唇都要被咬破了。眼眸暗沉,眼底掩不住的疲惫。
许皓月的心,疼得厉害。
她看到雷志河,黑白照片上,他穿着警服,浓眉朗目,笑得很温和。他的眼睛很亮,生动有神,不像其他的中年男人。
看到他,许皓月莫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男人什么都有了,眼里却从来没有光。
清源小学开学那天很是热闹。村头大喇叭已经喊了几天,要求所有村民必须到场。所以,早晨天刚亮,村民们就慢悠悠走进小操场,小板凳往地上一搁,掏出一把瓜子开始闲聊。
靠近教学楼那侧,有一方水泥砌的高台,上面摆了一排长条桌,褪了色的红绸布在晨风中轻舞。
日头渐高,校园里人声渐沸,学生们都到齐了,在操场列队站好。
一阵掌声响起,镇教育局的干部、村主任、校长、几名支教老师依次在长桌落座。
许皓月坐在最靠边的位置,阳光斜洒在她白皙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视线在操场上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自从上次分别,她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见到他了。
听李校长说,他们一伙人又进山了,阵仗还挺大,估计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
麦克风里传来了“喂”、“喂”两声,把许皓月的思绪拉了回来。
村主任对着稿子一字一句念道:“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乡亲,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迎来了四位大学生,到我乡清源小学投入支教服务,为期两年,他们分别是……”
伴随着村主任的介绍,几个年轻人的人依次起身、鞠躬、挥手,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乡民们表情木然,似乎对此兴致不高。
这也不奇怪。许皓月来之前就了解过,这个贫困村常年依靠外界援助,每隔两三年,上面就会派一批大学生下乡,支教、支农、支医,一茬又一茬的新面孔,来了又走。
这群年轻人初到乡下,都是朝气蓬勃,一腔热血,好奇心满满的。没过多久,热情慢慢浇熄。再过几个月,只剩下日复一日的单调和乏味。
志愿期一过,都作鸟兽散,以后再也不会联系。这种事,村民们都看腻了。
反正都是过客,到最后,谁也不会留下。
—
校门口的树荫下,停着一辆灰扑扑的警车。
车窗大开,操场里的声音清晰响亮地传来。驾驶座上的男人单肘靠窗,目光悠远,直到某个名字撞进耳朵里,才眸色微动,唇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陆队,不进去瞧瞧?”副驾驶座上,林昭冲声音传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陆成舟疲惫地笑笑,摇了摇头。
林昭有些疑惑,“不查她了?”
“没必要。”
陆成舟斜瞥一眼后视镜,看到一张沧桑的脸。下巴上胡茬杂乱,眼底弥漫着乌青,活脱脱一个糙汉形象。
进山这一个多星期,风餐露宿,昼夜不歇,没换衣服没洗澡,偶尔用山泉水胡乱洗把脸,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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