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晓脸色微变，不留痕迹地看了连黎一眼，说：
　　“这次这么快吗？”
　　连画点了点头：
　　“好像其他三城逃来的人越来越多，麻烦。”
　　“行了别在我这里耽搁了，快去吧，朱家的人已经去了。”
　　走在内城街上，苏淼敏锐发现气氛有些异常。
　　他透过街边散着热气的摊贩，朝那巷子深处看去。
　　“怎么了？”
　　许是注意到苏淼有些心不在焉，连画转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觉得和王城很不一样。”
　　“你又不是没走过。
　　”哦，当时光顾着逃难，没仔细瞧。
　　“若是仔细瞧了，应该就不会还望里头跑了吧。”
　　苏淼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划过一边街口。

　　几个布衣打扮的人正争斗在一起，其中一人一剑砍在另一人肩膀上，自己又被砸了一拳头。
　　“习惯就好。”
　　苏淼看着面前看了一眼就没再关注的连画，问道：
　　“你好像习以为常。”
　　“无主城本来就是接收这些凶徒的地方，再说内城不限制争斗，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样啊……”
　　连画转头看了苏淼一眼，好笑地说：
　　“之前见你，没觉得你是这么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啊。”
　　苏淼看了一边巷子里聚集的乞丐，随口说到：
　　“善良不好啊？”

　　“会很麻烦，我不喜欢麻烦。”
　　苏淼刚要说话，一转头才发现连画正盯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苏淼忽然产生些怪异的感觉。
　　连画看自己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明明是上挑的嘴角，却叫人感受不到一丝笑意。
　　苏淼想来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知道对方什么是在发怒，什么是在高兴，但是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连画，从始至终都没有。
　　“看着我做什么？”
　　苏淼摇了摇头，将这不舒服的感觉抛之脑后。
　　“行了别耽误了，不然到时候赶不上。”
　　苏淼点点头，他目光划过巷子角落，没再关注。
　　两人就这样一路沿着主街走向城门。
　　苏淼跟在连画身后，看见她走过买糖人的小摊，看她没有去看街边好看的衣裳,好像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都是她生命里的过客。
　　苏淼快走两步走到连画身边，不经意地开口：

　　“街边有卖胭脂水粉的……”
　　连画点了点头，转头看他，有些疑惑：
　　“是啊，每日都在这里，你不会还觉得新奇吧？”
　　见连画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苏淼又说：
　　“你不喜欢这些东西？”
　　“我？我为什么要喜欢？”
　　瞧着连画的表情没有一丝遗憾，苏淼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地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辛酸，这种辛酸混着对连画隐藏的憎恨，便成了辛辣。

　　瞧着不远处一晃一晃的背影，苏淼捏了捏掌心，不断提醒自己
　　——她杀了母亲。
　　两人走到内城城门口的时候，城墙上已经围了不少人，在边上的瞧见连画和连黎，纷纷让开一条道。
　　这还是苏淼第一次走上无主城的城墙，他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和翠绿的大地，有些恍惚。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呆呆的？”
　　一旁响起连画的声音，苏淼连忙收回思绪，朝城墙上走去。
　　“三小姐。”
　　听见有人喊自己，连画顿了一下，提裙朝前走去，刚走几步就看见出声叫自己的人，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公子。”

　　出声喊连画的是如今朱家嫡长子朱榕，如今深受朱家家主赏识。
　　“三小姐，没想到今日是你来……”
　　连画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笑道：
　　“大姐今日没有，叫朱公子有些失望了吧。”

　　朱公子被连画这么点破，也不生气，说到：
　　“哪里的话，城主肯赏脸，已经是朱家的荣幸。”
　　苏淼没有说话，跟在连画身后，转头去看城外。
　　城墙脚下聚集着不少乞丐，不远处外城的破烂屋子里也能瞧见来回忙碌的人影。
　　再转头的时候，那位朱公子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连画正转头看着自己。
　　“好看吗？”
　　苏淼想了想，难得真诚地说：
　　“不好看，同王城，差得太大了些。”

　　这句话连画认同，无主城所有的繁华富贵，都聚集在王城，至于内城，不过是在腐烂的皮肉上盖了块丝绸，掩盖住那股腥臭。
　　“不过，今日我们来，是要做什么？”
　　连画没有回答，她走到苏淼旁边，低头瞧着地下姿态各异的乞丐，和远处已经有些破败的房屋。
　　她的目光冷漠，像是穿过一片茫茫无人烟的大漠。
　　苏淼站在连画身侧，好像在连画眼中，那些化作黑点的人影不像是具有生命的生灵，而只是一副死卷上的墨点。
　　他背后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一路逃亡而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冷酷无情……

　　“苏……连黎，你是不是，还在乎这些人？”
　　苏淼动了动指尖，转头顺着连画的目光看去，一个小孩模样的乞丐颤悠悠地走到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身边，缓缓坐下，将怀里的面饼渣子放在他手心。
　　“在乎吧……”
　　连画勾了勾嘴角，往苏淼身边靠了些，忽然轻声说到：
　　“我说我也在乎，你信不信？”

　　不知为何，苏淼忽然觉得有个看不见的人朝他喉咙里丢了块石头，叫他说不出话来。
　　没等他组织好语言，空气中忽然弥漫开一股粘腻的香气。
　　“这……”
　　苏淼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朱家的人站在城墙的另一侧，正在说笑。
　　“嘘……”
　　连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向城墙边那片翠绿的森林。
　　“嗷呜——”
　　“吼——”
　　从那密林深处，忽然传来阵阵野兽的嘶吼，响彻天空。
　　“合欢香，能激起野兽的兽欲，当然，它们也会更加暴躁。”
　　“这么做的理由呢？”
　　连画看了一遍正兴奋拍手的朱榕，说：
　　“世家图个乐子，父亲……觉得人多麻烦。”
　　苏淼此时只觉得变体生寒。

　　那些一直在深林中安眠的猛兽正如潮水般从森林边缘涌出，朝着城墙角的人家冲去。
　　大地在震动，漫天的黄沙在无主城的边缘卷成风暴。
　　不少蜷缩在城墙角的乞丐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纷纷扒在城门口拍打城门。
　　“放我们进去！”
　　“求求各位大人！”
　　“我还有孩子，救命啊！”

　　苏淼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一个个黑点窜入村落，看见城墙角下的一个个黑点嚎啕大哭。
　　他忽然觉得无助，觉得自己也算不上悲苦。
　　猩红色在村庄房屋间开始蔓延，远处是不是传来野兽嘶吼的声音和人的惨叫。
　　“看那群傻子！”
　　“低贱的人！”
　　“一群依附无主城生活的臭虫，就应该一把火全烧了。”
　　耳边传来朱榕等人畅快兴奋的大笑，苏淼忽然觉得指尖发凉。
　　袖子里的蛊虫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开始躁动。

　　苏淼一把按在自己的手腕，看着城墙脚下的断臂残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