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关门、关窗、睡觉。
窗外的雨声持续了一夜,第二天,雨小了。但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邵兴旺看到人们冒雨急急忙忙地赶到自家地里看麦子。沮丧的消息接二连三传来。谁家的麦子倒伏的少,谁家的麦子倒伏得多,谁家的麦子全部倒伏了。消息是在一个下午传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人们站在田间地头,一脸的凝重。
第三天上午雨停了,下午又接着下开了。
第四天一整天都在下雨。
第五天,时下时停,断断续续,但总算小了一些。
天快要黑的时候,天边终于有晚霞出现,是那种很少见的酱紫色的晚霞。夜晚,漫天繁星。
邵兴旺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了望卧在墙角的小花猫吉祥。
雨过天晴,麦子在崭新的太阳底下晾晒了一天。
第二天天不亮,除了没有种地的邵兴旺夫妇俩,几乎全村人都出动了,拉着架子车,车上是孩子,镰刀、干粮、水壶,有时还会带几顶草帽,一条床单。累了,大树下铺上床单,歇一歇,喝点水,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和体力。孩子们一整天坐在大树下玩耍。有时旁边还带着它们家的“旺财”,“旺财”是人类忠实的伙伴,很少背叛它们的主人。年长的有经验的人,往往会选择太阳最毒的时候下地割麦。他们说太阳把麦秆晒得又干又脆,割起来毫不费劲。
自此邵兴旺才真真正正地理解了“干脆”这个词的另外一个伟大的含义。
邵兴旺也曾在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提着镰刀割过麦子。还没有割到十捆麦子,他已经热得喘不过起来。呛人的尘土、扎手的麦秆、黏糊糊的后背以及热得令人窒息的温度,他抬头向远处张望,还有那么远的距离才到地头。
因此,他能深刻地体会到了人们常说的劳动之所以伟大的含义。那每一粒粮食的背后,都有一滴勤劳的汗水在浇灌着它。
村里人把麦子终于收割回来了,堆在打谷场。原本互不认识的麦子突然间集合到了一起,这是麦子原本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麦子们要在打谷场晾晒,要钻进脱粒机脱粒,或者躺在打谷场,被骡子拉着的碌碡反复碾压。麦粒离开麦秆,和其它麦粒一起,重新组合成一个新的集体。
物以类聚,是大自然定的一条重要法则。那些舍不得离开麦秆的麦粒,后来和麦秆一起腐烂,多数与麦秆一起被当成柴火,在灶膛中化作一缕青烟,飘走了。
村庄里的男人们坐在打谷场上,抽烟、喝茶、聊天,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轻松时刻。
女人们终于有合伙做饭的理由。一般是妯娌之间,也有左邻右舍一起合伙。整个村庄上空都飘散着菜油的香味。炸油膏、炸油饼。人的肚子平时都缺油水,日子过得再紧张,在这个时候,女人们都会奢侈地用一回菜油为全家人炸出一盆美食。
按理说,人的脸上应该显现出同往年一样的喜悦和兴奋。但是今年没有。
邵兴旺心想:今年的麦子,开局很好,但结果惨败。人不能怪天气无常,更不能怪麦子软弱。麦子原本按照人类预定的路线,在回家的路上好好走着,结果中间出现了差错。麦子走在成熟的路上,无暇顾及其它。时间一到,麦子成熟,人割不割就成了人的事情,老鼠偷不偷吃就成了老鼠的事情。麦子一年只熟一次,麦子的目标就是成熟,麦子只负责成熟。
秦三块不知从哪里给女儿小甜甜抱养了一只小黑狗。
邵兴旺第一次看见小黑狗的时候,竟然忍不住地叫了一声:“黑子”。
“黑子”跑了过来。
邵兴旺明明知道,这不是二十多年前父亲邵振邦亲手杀死的那只黑狗,但还是忍不住地叫了一声:“黑子”。
小甜甜跟在小黑狗的后面也跑了过来。
秦三块今天在家休息,看见小黑狗和女儿跑到邵兴旺家,也跟着过来串门。
“坐一会儿。我来给咱泡壶茶。”邵兴旺对秦三块说。
“今天我们老板给儿子娶媳妇,我也不用去送货,休息一天。”秦三块递给邵兴旺一根纸烟。
“我戒了,你吸。我现在不吸烟,但我并不介意别人在我面前吸烟。”邵兴旺给秦三块把茶倒上了。
一会儿,荷花和梅香香,分别收拾完自家厨房,也坐在院子旁边的石凳上乘凉消暑。
小黑狗静静地卧在地上。
“狗子,我刚才听你叫我家小狗黑子,我给它取名黑影。”秦三块想起刚才的事,问了一句。
“以前,我小时候,家里也养过一条小黑狗,不过后来,被我父亲杀死了。”邵兴旺语气有点沉重。
“吃肉了?”秦三块问。
“哪里哪里。我们从不吃狗肉。”邵兴旺说。
“那为何要把自己养的狗,杀死呢?”秦三块说。
“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直到今天我还觉得黑子可怜,不过没办法。”邵兴旺说。
一听说,小狗黑子身上还发生了一件悲惨的故事,大伙儿顿时来了兴趣。尤其是小甜甜,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听狗子叔讲故事啦。
“狗子叔,快讲讲。”小甜甜说。
“太惨了,还是不讲的好。”邵兴旺说。
“你看你,把孩子的兴趣激起来,又不讲了。必须讲,今晚刚好也没事,我们都想听,是吧?梅姐。”
“真想听?”邵兴旺再次确认。
“想听。”小甜甜第一个回答。
“快讲。”赵雨荷催促。
“这是真事,我讲的故事里,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对天发誓。”邵兴旺很严肃地说。
“谁让你发誓了,给我们讲个故事,你看你磨磨唧唧,真是的!”赵雨荷显然对狗子哥不断地卖关子浪费时间有些不满。
“我其实还有个弟弟,名叫邵兴晨。不过,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邵兴旺开始讲。
“怎么就夭折了?”秦三块问。
“被水淹死了。我名字中的‘旺’和弟弟名字中的’晨’,都有一个’日’字旁。’日’,代表天,也代表太阳,父亲希望我们珍惜每一天的日子,也希望我们像太阳一样,光明磊落,灿烂一生。”
“弟弟出生后,家里的经济负担越来越重。一到冬天,父亲就和镇上的人一起,到秦都市去打零工。父亲在一家木材加工厂,找了一份搬运工的工作。”
“加工厂附近,有条流浪狗,正好可以看料厂,于是工厂的负责人,就让工友们逮住了狗,用绳索栓了起来,养在围墙的角落。这只母狗,便是黑子的母亲。”
“黑子是我家养过的最聪明,最可爱,也最可怜的狗。长得秀气,灵活、乖巧,吃得少,深得家人喜爱。”
“可黑子并不知道,在它来到这个世界三年零六个月的时候,它的生命将会走向终点。”
“那天,父亲牵着黑子,朝村外走去。这将是一条不归之路,黑子仍快乐地认为,这是主人吃完晚饭,带着它到野地里散步来了。它也许看到了,平日里偶尔抽烟的主人,一整天都在抽烟,谁也不理。黑子也许意识到了,今天它的脖子上套了一条绳子。它想跟以前那样向前冲去,然后像小马驹一样哒哒哒地跑回来,摇着尾巴,转着圈,或者把主人的布鞋帮子、烂裤管子轻咬一下,以表对主人的忠诚。但父亲死死拽着绳子,它努力了很多次,都没有离开油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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