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李枫云的女儿李珉夫君因病过世,这个小寡妇接手企业,便大规模东进天都,创办了泰东装饰家具集团天都分公司,成为天都市引进的大型内资企业之一。庄西风说出大话却求画不得,一直骑虎难下,小寡妇李珉不难对付,挖地三尺,他也要找到《清明上河图》。80年代中期,正是中国经济转轨和中国企业发轫之初极其特殊的时期,企业竞争异常残酷、血腥,在此时的天都市,一场围绕泰东装饰家具公司的弱肉强食、巧取豪夺的血腥大戏,正在紧锣密鼓的上演着。
事情太过重大,我只能是听明白个大概。
一幅画就是指《清明上河图》,一个女人则是小寡妇李珉,而一家企业,则是泰东装饰家具集团。如此说来,这个妇人和这家企业是真的被西毒盯上了,按照我对西毒的了解,现在这个小寡妇和她的企业将恶梦缠身,最终一定性命难保!
说了这一大堆,也不管我一时间能否消化,陈沙河便似完成了任务一般,端起缸子咕噜咕噜灌了一气,抹抹嘴角再不多说一个字。他从墨水瓶上提起笔,在纸条上随手写了二串数字,然后将纸条又随手扔在桌面。告诉我可以走了,自己就起身去后面上厕所去了。
这老东西与千家诚一样,都是天都市、甚至整个泰东省刑侦界的强人、高山,从三年前开始我就让他盯上了,有弄死楚大个的把柄让他捏着,老子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我知道现在他一定猫在阴暗处观察着我,便不敢玩一点把戏,规规矩矩拿起纸条走出大办公室。
踩着院内积水中的砖块,跳跳跃跃地出了派出所的院门,肚子里有点食,觉得耳朵也不那么吵闹了。但脑袋肿得圆乎乎的,一胀一胀地疼。膝盖无力,酸得很,双腿软绵绵的。在派出所挨的这顿真打不轻哪,比三天前田昊三人群殴打得还要重。我知道自己现在大脑袋上面镶嵌两只黑洞样的熊猫眼,吴越新送给我的新海魂衫领子也被撕破,在微风下晃悠着。这形象一定很吓人,也幸好是晚上,不然可就要丢一路了。
我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仰头悠悠吐出,心里将打我的条子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当然陈老家伙除外。本想努力镇定一下,可眼前分明有四团黑影围了过来,不禁硌顿一下汗毛倒竖。努力睁开眼仔细一看,原来是乌妈妈、陈大嫂和那两个嫚,显然她们是不放心,就这么一直等在派出所门前呢。
见我从屋内走出,乌妈妈、陈嫂心疼得啜泣起来,四个女人稀里哗啦地抹着眼泪。陈嫂主动迎了上来说,“三石兄弟让你受苦了,我们听到他们打你了。下手真狠哪比田昊那个坏种还狠,凭什么啊!呜呜……这么委屈你嫂子心里真过意不去!”乌妈妈也说,“快到面馆用冰块敷一下,我们母女、姑嫂四个陪你喝一杯,再帮你补一下衬衫。晚上的电视都播了,黄市长夸你是见义勇为好青年呢,他们却打你……”
萧静和乌燕见我被打成这样也嘤嘤流泪,萧静想拉我的手却又不敢,手伸了一半又战战兢兢地缩了回去。当英雄的感觉挺好,尤其是傍晚见到过的这个乌妈妈,是一个象母亲慕容明或赵小亦婶子那样的中年美女,这让我太享受这老少四女的膜拜了。陈嫂见我不吱声想走,她急了,伸手拉住我的衣袖,我一回头,她吓得象被针扎般快速缩了回去。于是,我哼着小曲,斜挎着包大步流星地走了。两个小女孩跟着追出十几步远,我知道,她们的小心脏也被这个孔武彪悍的大哥哥带走了!
“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抛开世事断愁怨,相伴到天边……”
事实上,我刚离开,两个年轻丨警丨察便走出院外。当时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汗臭味,远处飘来一阵用并不标准的粵语哼唱的小曲声,嗓音雄浑,沧桑不羁,这一幕令两个年轻丨警丨察肺都要气炸了。白瞎了陈老那两个大馒头,这小崽子非但不领情,现在这分明是藐视派出所,真恨不得关这个牲口一辈子才解恨。
离开延安路派出所后,我怕自己的形象吓着别人,没敢乘公交车,顺着延安路向西,尽量走在路灯的阴影里,跌跌撞撞地走向我的陈公馆。有了下午冲撞黄征视察现场这一出,我知道庄西风的人这段时间再不敢动我,但脑袋一直嗡嗡嘶鸣,上下眼皮也已经肿到一起,街灯、行人、马路、树林以至整个城市的夜晚都朦朦胧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浑身控制不住地一阵哆嗦、战栗。
人在江湖走,挨打或打人都是常事。老子也想做个男子汉呵,可心里却一直酸酸的,掰着命救了人却挨丨警丨察一顿毒打,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说。此情此景,与三年前的那场家暴何其相似啊。那一次,来自亲人的伤害真的是伤及灵魂,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此时想起,依稀剜心般痛,莫名的悲哀和孤苦无助的彷徨弥漫心头,泪水便悄然滚落。
那是第一次全国性“严打”之前,我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当时天都市第一中学发生盗窃案,音乐室内的小提琴、吉他被盗。我记得很清楚,从早晨早操时开始,课间学校大广播里就一遍遍地播放着教导主任的淳淳诱导,鼓励“拿”器材的同学交回学校,学校将既往不咎。
我没有想到,只因我频繁逃学、旷课,是一中有名的渣生,同时又无师自通是一名在学生和混混中小有名气的吉他手,于是就被学校认定是音乐室失窃案的第一嫌疑人,并迅速向西镇派出所报了案。最终西镇派出所副所长陶潜带着人,在操场上当众将我抓走,关押了一天一夜。
那年我才十四岁,是我混社会后第一次领教专政铁拳的滋味,派出所上了手段,我整整一天一夜没捞合眼,逼我交代。因我拒不承认盗窃,便被连续询问、殴打、体罚,精神几近崩溃。好在第二天案子就破了,手风琴、小提琴、吉他等音乐器材全部追回,很讽刺的是,盗窃犯确实是一中学生,但不是我李三石,而是派出所副所长陶潜的儿子陶隗。音乐器材被盗出后,陶隗以低价卖给了海边小游贩,短短两天钱就被他挥霍一空。
这个案子的结果是我被无罪释放,派出所连一声道歉都没有,似乎象我这样的小混混被揍被关,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更离谱的是,陶隗并未受到处理,仅仅转学到孤山区的第五十八中学就糊弄过去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被派出所关押并殴打仅仅是灾难的开始。带着一肚子委屈傍晚刚回到陈公馆,巡道房电话座机就响了,妹妹李卉告诉我,爸爸通知我即刻回家。
带着一肚子委屈走进家门,迎接我的是父亲雨点般的耳光和拳打脚踢。儿子被抓,分明是受了冤屈,妈妈以为天塌了,她不去和学校、派出所拚命,不去求自己的老同学、老相好陈乐夫、王铁汉捞人,却专门从郊区召回父亲,将刚被派出所放出的儿子狠狠地暴打了一顿。当“战斗英雄”对儿子疯狂施暴时,身为“优秀老师”的妈妈则在助威、痛斥,“你委屈什么,要是走正道用心上学,派出所会抓你?看看你都混到什么样,铁道帮的头,打架斗殴逃学旷课就差杀人放火了。人家教导处乍不怀疑别人?!啊?!爸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说你该不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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