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睁开眼睛醒来,我蓦然侧耳倾听,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这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从遥远遥远的时空传来,微乎其微。
听着听着,我想我无论如何都要踏上这漫长的旅途了,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听见了远方的召唤。
此时此刻,我觉得这是唯一使我踏上旅途的缘由。
可是,当我准备好了一切,收拾好了背包,发现天气又有些不对劲,这是要下雨的节奏。
下雨会暂时阻断我的去路,于是抱起书开始翻看,不久,就思索起来。
到了一定年纪,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活看似马上就要开始了,可真正的生活,是有一些圈子阻挡着。
有些事情得事先解决,有的地方非去不可,时间在匆匆中溜走,有些人还必须当面告别,有些心情需要随风散入雨中落地。
然后生活就会开始,最后我终于明白,这些障碍,正是我的生活。
但是,我也并没感觉到什么不妥,一场小雨,正是做梦的好季节,一梦又回到了童稚时代,小时候的雨巷。
心甘情愿深入自己喜欢的生活中,将自己所感受到的、所想到的原模原样刻制成文本,写作和生活一样,就是这样朴素自然,没有任何虚饰和伪装。
诚实地面对自己,这并不能称为生活的某种哲学,但其中的确含有一些类似于经验的东西,一些虽然并不值得推而广之,但也可以记录在册的感悟。
木格子窗的记忆,香炉里慢慢升起的香烟,一只大猫带着四只小猫,到处乱跑,悠悠长长的窄巷子,宽宽阔阔的宽巷子,一下雨,都成了雨巷子。
夏季的雨巷,整条巷子绿荫参天,这是暖暖的夏季,我一早就开始拿起笔写作,写这座木屋在记忆中的种种,写雨巷带来的童年。
每次下雨,肯定会到雨巷里跑几圈,雨巷中高大的树形,让我觉得从来没有跑到巷子尽头。
我嗅得到当面一进门就扑面而来的七里花香,夜晚从花台上传来的玫瑰香气,还有睡梦中缭绕的茉莉花香,那一池睡莲是我永远想到的第二个画面,第一个画面就是在雨巷里,淋湿了所有的场景。
在如今,只要见到一两多贴水游动的睡莲,刹那间便坠入童年,哄哄然的暖意,不太刺眼的阳光,寂静的午后,刚下过的一点小雨。
雨巷里也是凹凸不平,有很多的积水小潭,从口袋里掉落一枚硬币。
当硬币缓缓沉入潭底,收藏起一个美好的梦,在雨天的时候拿来欣赏。
当有太阳的时候,硬币在潭底会闪出点点星光,我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硬币重新放进口袋里。
每当想起雨巷的时候,不是寂寥的雨巷,也没有彷徨的姑娘,只有一个撑着油纸伞独自行走的少年。
那个时候,也确实在雨巷中,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那是多年来一直重复的梦。
现在记忆中的雨巷,眼前的大海一般的生活,都是我看到的,这是我梦中的图卷。
远方的召唤,梦中的鼓声,季节的更迭,时光的流转,把一切又都搬回了雨巷中。
二十三岁的我,坐在波音747客机的座位上,庞大的机体穿过厚重的雨云,俯身向着城南机场降落。
六月份的小雨将大地涂得一片灰色,连我的脚步都变得缓慢了一些,雨中漫步的人,眼前巨大的广告牌,遮住了望向那边建筑的视线。
这应该是第一次感受飞机从雨云层中经过,稍微颠簸了一下,看得清楚云,不适感也倏然消失,变得自然起来。
飞机一着陆,悬着的心总算平稳落地,装有扬声器的机顶中低声流出背景音乐,是我听不懂的音乐,不过听着节奏,这个乐队倒是自鸣得意地演奏着。
这样的旋律节奏,似乎是独一无二的,当在某个地方再次听到类似的节奏,我一定会突然想起城南机场,在下飞机之际听到的音乐,比往日里刻意去听还要强烈地摇撼我的身心。
在第一次乘坐飞机,多少有些不适感存在,可能只是暂时适应了飞机在云层中的平稳,可这样的飞行之旅一旦结束,身体开始不干了。
为了不使脑袋进一步胀痛,我弯下腰,双腿做支撑,双手抱头,在座位旁边,一动不动。
等周围的人都走平静了,一位空乘人员走来,拿了水和医药箱,正在等着我,她问我是不是不太舒服,我回答不要紧,只是有点头晕,缓和一下就好了,喝了一口不算太冰的水,心跳总算平稳了下来,
“真不要紧?”
她说。
“不要紧的,可能是第一次不太习惯,谢谢。”
我说。
她直到送我出了机舱,我才渐渐恢复恢复,望着城南上空阴沉沉的云层,浮想联翩,我想起自己在过去的时日里,人生的旅途中失去的很多的东西——蹉跎的岁月,离开的人们,无可追回的懊悔,想要再次寻找的东西。
我拖着行李箱,行走在风中,也沐浴在雨中,左手挂着我的上衣,右手还有一个背包。
而我,仿佛依然置身于那片竹林之中,呼吸着竹叶的芳香,感受着雨的清凉,谛听着鸟的鸣啭,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个场景依然新鲜。
即使是经历过十几度春秋的今天,我仍然真切记得那片竹林的风景,我带着一只小花猫散步,猫喜欢爬上竹,我在旁边给它加油打气,争取一股劲爬到竹竿最顶端。
整日温馨的霏霏细雨,将夏日的炎热推得很远,片片的山坡郁郁葱葱,重叠翠绿,抽穗的青草在时节的细雨下起起伏伏,逶迤的丹云紧紧挂在仿佛漫画蓝的天穹。
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我几乎未曾意识到这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想到多年以后仍历历在目。
坦率地说,那个时候心里想的,只是我自己,只是我身边结伴而行的一个漂亮姑娘,清风微微拂动她满头秀发,不紧不慢的脚步,匀称的呼吸声,淡淡的头发芳香。
我们不说话,各自走着,踩在草地上。
那个时候美好才刚刚开始,是懵懂无知、对一切都勇敢无畏的少年时期。
我能想到的只有欣赏周围风景的闲情逸致,没想过心底的恋情会把到带到一处极为纷纭复杂的境地。
狗的吠声由远及近,叶片在雨中簌簌低语,受了惊的鸟儿,从草丛中飞起,朝着木林的方向飞去。
是一幅不可思议的图景。
记忆这东西总有些不可思议。
在那个年龄,无论是目睹什么感受到什么,还是思考了什么,终归都像回旋飞镖一样转回到自己手里。
整个少年时代,我总是一次次往有星星的灯塔跑,奔跑在通往灯塔的道路上,抛却眼前一切,才让我内心涌出温情脉脉的情愫,那是对待全世界的温柔。
到如今,那座少年灯塔,仍旧是我能忘却一切的地方,总觉得,那个灯塔里有另外的出口,顺着那个出口,我可以进入到自己梦想已久的新世界里去。
如果要是能再回去,我依然喜欢来这里,来到灯塔下,挑选有雨下的日子,依旧穿过那片草地,跨过样子不变的河流,迈过古老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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